登山绳为了增加与手之间的摩擦力，手感都极为粗糙，握在手里一节一节往下坠的时候，身体的重量大半吊在手上，更增加了这种触感。

双脚尽可能地蹬在岩壁上，慢慢往下移动的时候，所有的重力都倚靠在双脚和腰间安全绳上，若是不熟练的人，难免要心惊肉跳。

王硕脑门儿上细密的汗珠，被凉风一吹，一片冰凉。

她并不是脑子一热才要跟下来的。

身为一个医护工作者，可能以前还没有对自己在林区的工作有什么过多的认识，但是在跟随林智宇进入这片山林之后，一系列的遭遇，都让她越发的明确了。

这里不是城市。

这里是比农村还要荒野和边缘化的森林和大山，这里比任何地方，都需要医护工作者的协助。

况且，这一路走来，她也并没有帮上林智宇什么忙，一直都只是在麻烦林智宇照顾自己，所以，她想要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

想要跟对方证明自己的实力，这种感觉如此迫切，以至于她在身体悬空吊在山崖上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做出这种事，还有些许的怔忪。

“注意力要集中，不要走神！”林智宇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连忙收摄住心神，专心往下滑。

山风比刚刚要凉。

林智宇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一只手紧紧抓住登山绳，另一只手朝身侧平伸了出去，虚空抓了一把。

湿润的空气，抓在手里的是细密的水汽，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这种潮气。

“真的要下雨了。”林智宇呢喃着望了望天。

天有四时变化，山中也一样，只是要比寻常的气候变化更为强烈和不可预期。

比如现在，原本只是在四周围隆起的高大云山，已经开始朝着正中间的头顶汇聚了，天顶的蔚蓝渐渐缩小，被白色的云气覆盖吞食。

山间的风越来越大了，他们两个像是被绳子串起来挂在屋檐下的两只蚂蚱，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王硕脸色煞白，持续的摇晃让她忍不住头晕眼花，她努力不让自己低头看向下方的深渊，可还是止不住手软。

“千万稳住，不要松手！”林智宇上下打量了一下距离，高声喊了一嗓子，“咱们快到了！”

王硕心跳如鼓，但是这句话好歹让她安稳了些，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双手能够提点劲儿，尽量在风力推送下稳住身体，两只脚牢牢蹬住岩壁，慢慢往下滑去。

见王硕渐入佳境，林智宇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意外的赞许来。

这女人最开始，给他的感觉只有没礼貌和像个男人婆。

后来又觉得还有些闯劲儿，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俩人在山里这一番共患难，倒是让他发现了不少王硕的优点。

比如有责任心，也足够细心，更有担当。

他都忍不住要对她刮目相看。

想一想，俩人“相亲”的时候，其实也不过距离现在两天而已，竟然好像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似地，漫长又…

有趣。

他忍不住咧着嘴笑了笑。

“你傻笑啥呢，他们还在前头等着呢，你再傻笑一会儿下雨了，那咱们可真是叫天天不应了。”王硕拍了他一巴掌，语气埋怨地催促道。

林智宇这才醒过神来，看看周围，他俩竟然已经到达山崖下了。

他忍不住回头向上望了望。

身后的山崖高绝，像是没有尽头的长剑，直直地刺进灰蒙蒙的天空之中去。

天空不知道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头顶高处的风声呼啸，盘旋个没完，把高处那些树上经冬的枯叶都卷了下来，高高地吹到更高处去。

高得让人无端地生出一丝绝望来。

“竟然这么高啊！”王硕也正好回头，忍不住惊叹。

她脸上已经慢慢回复了血色，不再像身在半空之时那么苍白，开始泛起剧烈运动后活泼朝气的红晕。

“是啊，这么高，想爬上去几乎不可能了，看来只能找别的出路了。”林智宇摇头苦笑，整了整背包，朝前面喊道：“你们怎么样，我们已经下来了！”

“我们还好！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对面的回话带了些许的疲惫。距离近了，大约能辨别出，对方一直回话的似乎是个女人。

林智宇和王硕对视了一眼，王硕忍不住疑惑地问：“这驴友登山队里难道没有男人？不能吧？”

一般的驴友队伍里，大多都是男人占据绝大多数，毕竟深入野山，周围都是荒无人烟的天然风貌，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突发的危险，男人无论在负重还是在应对突发事件上，都更具有优势。

这个队伍里回话的却始终是女人，实在是有些蹊跷。

山崖脚下，堆积着从上方散落风化掉下的碎石，踩上去还能感受到石片边缘的锋利质感，然而到底风化得厉害，稍微一用力，便脆响一声，碎成粉末了。

“这地方的地貌挺特别啊，你们以前巡山时候来过么？”王硕一边跟在林智宇身后，一边好奇地询问。

林智宇眉心皱成一个“川”字，“没有啊，我们一般巡山只需要关注有没有盗猎，有没有受伤的动物和有没有山火，对山上的植被和物产进行观察，并不是所有地方都会走到。”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犯了嘀咕。

东北虽然千里平原尽是沃土，可是长白山脉在整个东北地界上绵延起伏，形成大小兴安岭和隐没浮现的若干山脉，各有奇骏，堪称广大。

林场中的老护林员，或许还曾踏遍这片山的整个角落，但是他毕竟到这里还不够久，还没有这样的机会。

这片地方，他从未来过。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听声音，穿过前面这片树林，就是那些发信号的人所在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