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闻言蹙起眉头，正想说什么时，却对上了沈静婉磕破流血的额头和孤注一掷的眼神，顿时哑然，老夫人之所以清修，也是不想卷入后宅里，可若是事关人命......

周嬷嬷私心里是不希望老夫人管的，这些年老夫人和老爷一直在怄气，关系一直处于僵硬中……

正当周嬷嬷犹豫不决时，里头的木鱼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一声温和的叹息声似有若无，“进来吧。”

周嬷嬷回过神，也不去想那般多了，推开门，让沈静婉进去。

沈静婉悬在喉头的一口气，终于踏实的落了下来。

“孙女不孝，前来叨扰祖母了，祖母的责罚，孙女绝不敢不从，还望祖母能原谅孙女的唐突，听孙女的这番请求。”

沈静婉放轻脚步，在距离老夫人有些距离时，把弟弟转交给周嬷嬷，然后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室内萦绕的檀香让她心安，因此她的语调也沉稳许多。

老夫人静静地打量着沈静婉，她的生母虽出身极差，却是个知书达理，最良善不过的女子，入了相府后也是安分守己，从来不惹是生非，这也是老夫人愿意见沈静婉一面的原因。

“说吧，是什么事。”

沈静婉深吸一口气，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不掺杂半点个人情绪的陈述了一遍，只不过秋菊的提示和假山里救人的事情，她没有说。

“孙女只求祖母救救弟弟。”说罢，沈静婉再次拜倒在地。

老夫人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开口，“喝杯茶缓缓神，然后随周嬷嬷去洗漱整理一番，到底是相府的姑娘，不可这般狼狈。”

守在门外的周嬷嬷闻言，心中暗叹，老夫人到底还是心软了。

沈静婉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心中有些惊疑不定，老夫人这番话的意思，是管还是不管，管的是后宅的这件事还是管弟弟？

沈静婉压下心头的猜测，听话的喝了茶，随着进来的周嬷嬷去梳洗整顿。

待她收拾妥当，再次来到佛堂时，发现父亲也在，原本的期待一瞬间落了空。

祖母到底还是不愿收下弟弟教养，而是选择了把这件事摊出来，让父亲来管。

而沈丞相刚从应酬回来，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被刘嬷嬷叫了来，原以为是发生大事，可谁知过来后，竟是罕见的被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番。

闹了半天，竟是后宅的阴私事，沈丞相不由得一肚子火，但却不是对老夫人，而是对李氏和沈静婉的不满。

这些年他努力的在政治圈子里打滚，也有向老夫人证明自己能力的意思在里面，毕竟自从当年那件事后，老夫人就再也不肯插手管这个家了。

他到底是男子意气，也有放不下的自尊心，因此也任由老夫人一直清修，无事也不会前去见面。

如今在老夫人这里闹了个没脸，他的自尊心受挫，便全部怪在了李氏和沈静婉的头上。

因此当他看到沈静婉走进来时，脸色一瞬就阴沉了下来，若不是碍着老夫人在，怕是会当场发作。

到底是母子连心，自然也是了解的，可就是因为了解，看到沈丞相的这幅神情，老夫人不由得更加失望了，可她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沈静婉将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此番费尽心思前来，虽然保住了命，可日子却会比从前，更难过了，一时间，她有些迷茫，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走下去。

“你们父女两回去罢，至于瑞儿，便留在我屋子里养着罢。”老夫人也不愿继续看着这个让自己失望的儿子，便开了口，至于沈静婉，到底是个可怜的孩子，只是具体如何，还是需要观望一段时间。

沈静婉闻言，心中大喜，可脸上却是半点也不显，而是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这几日倒春寒，尤其晚上最是冰凉刺骨，祖母晚上就寝时，莫把窗户开太大，孙女今日的叨扰，着实情非得已，谢祖母垂怜，不与孙女计较。”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一眼沈静婉，摆摆手道，“是个懂事孩子，这串佛珠是开了光的，你身子弱，便戴着罢。”

沈静婉闻言一愣，但碍于沈丞相在场，既是万般惊疑，她也不便开口，只得乖巧上前，接过老夫人递来的一串佛珠，触手生温，一看就不是凡品，“孙女谢祖母恩赐。”

老夫人收回目光，重新敲起了木鱼，不再说话。

沈丞相和沈静婉悄然退出佛堂后，周嬷嬷才叹了口气道，“老夫人不该趟这趟浑水的。”

“那孩子你觉得如何？”老夫人缓缓敲着木鱼，神色祥和。

周嬷嬷回想了一番她伺候沈静婉梳洗穿戴的过程，中肯道，“是个懂事的，就是不知道内里如何。”

“先看看吧。瑞儿这边，好生照顾着。”老夫人闭上眼睛，这些年她啥也不管，却不想李氏竟是把丞相府管的一塌糊涂，被几个妾室折腾的上下闹腾，当初她就反对沈丞相娶李氏，可沈丞相却看中李氏背后的势力，硬是求娶了李氏。

沈丞相离开佛堂后，毫不留情的训斥了沈静婉一顿，然后拂袖离去，周遭经过的下人们看的分明，五姑娘果然是个没用的，主母嫌弃，姨娘欺压，连老爷都不喜，跟废材有什么区别？

沈静婉低着头承受了沈丞相的怒火，待沈丞相离去，她才面无表情的经过假山，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那少年不在了，想来是顺利离开了，若是被府里的人发现，现在也不会这般平静。

其实沈静婉对沈丞相也没多少期待，她之所以孤注一掷的去跪书房，也是没办法了，当时病急乱投医，却是忘了还有老夫人这么尊大佛。

只是老夫人的意思，她却是不懂了，若是不打算教养她，为什么送她这般贵重的佛珠串子，若是打算教养她，为什么不当着父亲的面提出。

不过好在弟弟总算是有着落了。

沈静婉摸着戴在脖子上的佛珠串子，沉思着回了西苑。

“哟，可真是能耐了，都敢去找老夫人撑腰了。”柳姨娘恨恨的瞪着沈静婉，这该死的贱胚子，坏了她的好事！

沈静婉停下脚步，一改往日的隐忍，目光凌厉的对上柳姨娘细长的丹凤眼，冷声道，“姨娘莫不是是病糊涂了，张嘴闭嘴都是市井妇人才说的肮脏话，就算我有一万个不是，那也是母亲这个主母才有资格训斥我，何时轮的上姨娘操这般心。”

柳姨娘闻言便是柳眉倒竖，不敢置信的看着沈静婉，“你竟敢跟我这般说话！”

事到如今，沈静婉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她必须强大起来，借势打压和活下去。

李氏虽然蠢笨，可她身边的人都是有脑子的，西苑定也有李氏的眼线，她这番话定会传到李氏的耳朵里，李氏定不会再刁难于她。

这般一来，她只需要对付西苑就好，若是以前，或许很难，如今，她有了老夫人给的东西做仰仗，除非这群姨娘疯了，否则明面上不敢动她一分一毫的。

她方才也是糊涂了，才没想到这一遭，若不是柳姨娘这么一出，她也想不到这一层上，老夫人到底还是心疼她了，至少她可以凭借老夫人给的这串佛珠，好好地活着，只是怎么活，是她自己的本事了。

沈静婉冷冷的看着柳姨娘，语调里是前所未有的气势，“姨娘还是好自为之罢，母亲再宽和，也不会任由姨娘在这后宅里胡作非为，就是祖母不管事，也不会任由丞相府的子嗣被奴才践踏。忠言总是逆耳，姨娘好生反省罢。”

柳姨娘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气的直翻白眼，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静婉挺直了腰杆回那破落小院子。

暗中观察这一切的眼线们纷纷各自回自个儿主子那里通风报信，而西苑里那些平日总欺负沈静婉的下人们却是不安了起来。

“秋菊姑娘，这晚饭还扣是不扣？”烧火婆子惊疑不定，小心翼翼的问道。

秋菊深深地看了一眼烧火婆子，道，“丞相府里那么多佛，先后次序还是有的。”

烧火婆子心里一个咯噔，这风向又变了？可秋菊不等她追问，就走了，厨房里的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由一个不起眼的烧火丫头等天黑了，悄悄给饿的头晕眼花的沈静婉送了吃食过去，三菜一汤，还有一叠点心，这原本就是丞相府姑娘该有的伙食，只是沈静婉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吃过罢了。

送饭菜的丫鬟有些忐忑，生怕沈静婉把过去的帐都算到她头上。

沈静婉早就猜到今晚的晚饭不会被克扣，李氏虽然说不让她吃今晚的晚饭，可她是刚从老夫人佛堂里出来的，连带着父亲都是被训斥了一顿的。

况且她方才和柳姨娘的对话，也暗中表示她是顺从李氏的，李氏就算再蠢，也会收回扣下她今晚晚饭这句话，就算李氏拉不下面子，她的心腹们也会去操办。

因此，沈静婉虽然饿极了，当着送饭菜的丫鬟面，也是从容不迫的吃，不漏半点笑话，对过去的刁难也只字不提。

烧火丫鬟吃惊于沈静婉的态度，却也琢磨不清其中的意思，只能心里干着急。

好不容易等沈静婉用完，烧火丫鬟的背已经全是冷汗。

从前从未发现，这个不起眼又好欺负的庶出五姑娘，竟是个有气势的。

“回去罢。”沈静婉喝了口茶，神色平和，看不出心思。

烧火丫鬟松了口气，收拾好东西便逃一般的跑了。

沈静婉摸了摸鼓鼓胀胀的肚子，心下自嘲，这么多年了，竟是第一次吃饱饭。

柳姨娘是西苑里相对好对付的一个，另外两个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她接下来，却是一场场的硬仗要打。

老夫人收不收她，怕是要看她接下来的表现了。

白日里想不明白的，在现在细细想来，也摸索出了几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