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草原奇遇

虽说日子天天过去了,可瞿南总觉得他和吕红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心灵上的神秘沟通。有时候,他心里憋得难受,就跑到野地里吼上几声,可回到家,还得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这白天还好,一到晚上,他就连着做梦。梦境中,吕红一会儿在墨绿色的麦田中,一会儿在微黄色的月光中,一会儿又站在挂满靛青色核桃的树枝旁。

有个同学给他出主意,早点上床对着天花板数数,可无论怎么数,依旧是睡不着,而且梦越做越怪,有时候眼睛睁着却好像在梦中。好在他一个人睡在外屋,有些事情还可以遮掩过去。一天,他爸去上班了,他妈搬了个板凳坐在他对面说:“你晚上几次做梦都喊出声了,我和你爸都是过来人,也知道你的心事。俗话说‘解钤还需系铃人’,你自己的心结得自己解。”说到这,她停了停又说:“我和你爸已经商量了,要么,你到外婆家住一阵,换换环境,也帮着他们在田里干点活,等过了年再回来。”

瞿南感激地朝他妈看了看。去外婆家时,他特意把攒的一些零花钱和全国通用粮票找了出来,又以买书的名义向她妈要了一些钱。他当时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可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种神秘的暗示让他这样做。

瞿南到了外婆家正逢秋收,生产队的人都很忙。外婆和他二舅住在一起。他二舅是生产队的伺养员,瞿南没事就往伺养室跑。队里的母牛下了个小牛犊,他经常薅些青草喂它。这小牛犊跟他有了感情,见到他就晃着小脑袋跟着他走。他二舅说:“干脆,每天你带这几头牛到草地去遛吧。”于是,瞿南早上吃过饭,就牵上母牛,带着小牛犊到野地里转悠。开始母牛还要牵着,后来就跟着他走。

这阵子,天气已经入秋,草木开始枯黄,瞿南就往北大沟深处去,那里背风向阳的沟边还长不少些青草。牛在啃吃草时,他经常会出神地望着天际丝丝浮动的云彩,心里想着他对吕红说一定去看她的那句话。这天晚上,他爬在外婆家炕头的煤油灯下给他爸他妈写了一封信。信写好后,他交给外婆说:“这信就放这,也不用寄,要是我爸我妈问起我,你就把信交给他们。”他外婆弄不明白他的意思,站在那不接信。瞿南笑着对她说:“我去一个知青同学那看看,也就几天的功夫,说不定这信还没有寄到,我就回来了。”他外婆接了信说:“那你还写啥信,怪费心思的。”

瞿南昏昏沉沉在火车上呆了两天终于到站了,下了火车 ,他连忙把带来的棉大衣穿上,又赶着去汽车站。等坐上了汽车,他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这儿与渭北高原一点也不一样。虽说还是秋季,可窗外已经是霜寒地冻,衰草连天,一派冬景。汽车在窄小的土路上颠簸,在爬越陡坡时,所有乘客都得下来推车。好不容易到了旗里,已经是傍晚。他匆匆吃了点饭就去找旗里的向阳小学。顺着别人指的道,他很快就找到学校。望着校门,他心中百感交集,一路上的疲惫似乎全都消失了。学校传达室有位老人,瞿南急忙问他吕红妈妈情况。老大爷想了好久,摇摇头说:“这没有你说的这样一位老师。”瞿南心想肯定是这位老大爷记性差,弄不清楚,便央求他再给打听一下。那位老大爷想了想说:“这学校里住着位姓马的老师,我带你去问问。”

瞿南跟着老大爷进了学校门,向右一拐有一排房子。老大爷敲开一间房门喊到:“马老师,问你个事?”马老师拉开门探出头,瞿南连忙把情况说了一下。马老师想了一阵肯定地说:“我们这学校就十几个老师,肯定没有你找的这个人。”看着瞿南失望的样子,他想想了说:“我们这个旗有六个牧区和五个矿区,那里有好几所学校,也许有叫向阳小学的,反正现在叫这校名的太多了。”

瞿南把信皮掏出来说:“不对啊,这信封的戳可是旗里的邮局。”马老师想想说:“这就对了,我们这除了旗里有邮局,牧区和矿区都没有邮局,信一定是拿到这发的。”离开向阳小学,瞿南茫然四顾,竟然不知道往哪走。他顺着电线杆下一条坑坑洼洼的路盲目地走着。冰冷的西北风直往脖子里边灌,他赶紧把棉大衣的领子竖起来。这时,他想起了母亲做的手擀面,想到了外婆家那几只憨厚的牛,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晚,他找到旗里的招待所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他就起来打听去牧区和矿区的路。有人问他是去哪个牧区和矿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他记得听吕红曾经说过她有个亲戚在矿上打过坑道,也许冯老师是在矿区。他决定采取先远后近的办法,一个矿区一个矿区去找。

通往最远的察布矿原来一天有一班车,可昨晚草原早早迎来了第一场雪,虽说雪并不是很大,但班车却停开了。车站有人告诉他,要是走着去的话得五六天,虽说班车停了,可说不定能遇上拉矿的过路车。瞿南沿着去察布矿的一条蜿蜒的土路走了很长时间,也没遇见过路车。走着走着,前边是茫茫一片白桦林,旁边是陡峭的群山。他连忙往回走,可走了好半天,却发现身边的山越来越多,林子越来越大,他知道自己迷路了。这时,天已到了中午,他的腿开始发软,肚子也饿了,一种不可言状的恐惧传遍了全身。他赶紧找个小山头爬了上去,他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遇到危险往高处去。这样,可以观察出路。到了山顶,怪石嶙峋,狂风呼呼地吹。他一看见四周群山连绵,一点也辨别不出方向。他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发现有一条似乎是人或山羊踩过小道,便顺着小道往下走。走了没多远,忽然他发现前边有几个人影,便赶紧追了上去。

那几个人听到有人喊,就停下脚步朝瞿南张望。等到了到跟前,还没等他开口,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问:“你是哪的?不是‘盲流’吧?”“盲流,啥叫盲流?”瞿南问。“哈哈,是个空子,不是个溜子。这‘盲流’吗,就是没爹娘痛,哪儿能混饭,哪儿管的松就朝哪‘流’的人嘛。”这时,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那个小伙子说:“跟我们一道走吧,你一个人在这会被狼吃掉的。”

一路上,瞿南跟那个小伙子聊了起来,这才知道他是这伙‘盲流’的头,名字叫‘黑娃’,渭塬上人。黑娃上小学那年正赶上粮食‘放卫星’。他爹是生产队长,自然得带头报产量。产量报得高,他爹受了表扬,红纸奖状拿回家一大摞。省上的记者还来他家拍了“丰收喜年情”的照片,其实那照片就是按照记者的意思弄的。照片上他爹和他娘望着院子里两大个大粮囤喜笑颜开,可记者一走,这些粮食又都被弄走了。

第二年,闹饥荒。村里连饿带病死了不少人。活着的人趁黑向关中跑,公社给他爹派来几杆枪黑更半夜躲在路边抓人。被抓的有的是他们村的,有的是外村的。黑娃他爹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都关到到村里的烤烟房里,用土坯把窗子一堵,烧着辣椒杆子从烟道向里灌。灌过后,把门开一条缝,他站在门口喊:“有种的还跑不跑?”里边的人连哭带喊地叫:“不敢跑了。”门缝又开大一点,里边踉跄着挤出一个人。他又问:“还跑不跑?”,里边的人对着门缝大口地喘着气,“不敢了。”就这么问一个,放一个。可没多久,黑娃他家的门上、院墙上,三天两头被人涂抹上大粪,屋里屋外泛着死猪烂猫的恶臭。黑娃他爹不敢在家里呆,就到公社去修水库了。可一个阴雨天,人们发现他漂在水库里,到底是怎么死的,公社派人查了多少天也说不出个准。这下,黑娃和他娘从此没了依靠,便悄悄离开了村子。

几年后,黑娃他娘在咸阳嫁人了。这家人开始还行,慢慢地就拿黑娃当“出气筒”。黑娃受不了人家的白眼,放火烧了这家人的柴禾垛子。火刚着时,他并没有跑多远而是蹲在一个土坡下偷偷地朝那看。他看见那家人大呼小叫地挑着水桶、端着脸盆跑来跑去,忍不住一阵高兴。可后来,他笑不起来了。他娘跑出来,在空旷的打谷场喊了他一阵子就跟那男人回家了。他等着他娘再来喊他,然后拉着他娘一道走,可是他娘一直到天快明也没出来。这让他伤心透了,从此再也不想家了。

瞿南跟着黑娃他们爬了两个山头,来到了山坡阳面一个凹进去的山洞。黑娃对着一个火盆吹了一阵,扒出一个烤得热腾腾地土豆塞到他手里,又把他拉到火盆前坐下说:“这里以前住着一个老羊倌,前些日子转场了。这老羊倌对我们这帮人很好,走时,把能留下的东西都留下了,光土豆就有两麻袋。他一辈子没娶上媳妇,没和人说上这么多话,更没有听过我们说的事。有一个晚上,老羊倌竟在草地里蹲了一夜,捉来一只早獭,煮了一锅汤给我们喝。他说,这旱獭炖的汤可比羊肉汤香多了,其实,我们都明白,这里方圆上百里见不到个人影。老羊倌天天守着这帮羊,就像守着他的孩子。你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愿让人吃了他的羊。

瞿南咬了一口土豆说:“这日子一定难熬,你们就不想走?”黑娃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慢慢腾腾地说:“白天躺在山坡上一遍一遍数绵羊,晚上睡在山洞里一遍一遍数指头。怎么不想走,可往哪走,谁也说不准。城市是不敢去,那里查得严,说不定一去就给关进了号子。

第二天,瞿南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他走到火盆跟前烤了一会火,驱了驱身上的寒气,走到山洞外边。这时,黑娃走过来说:“天转晴了,可今你走不了,雪把路都封了,等风把雪刮跑了,我送你走。这会到阳坡大石头上去‘晒爷婆’。瞿南不懂啥叫‘晒爷婆’,就问旁边站着的一个叫小钢的十多岁的男孩。小钢一本正经地说:“太阳把你晒得暖哄哄的,可不就像是你的爷、你的婆,老羊倌就是这么说的。”

中午,蓝天白云下,大家躺在大石坡上晒得舒服,可肚子开始咕咕叫了。黑娃把手里的小棍朝地下一戳:“今儿轮到谁做饭了?“我”,小钢有气无力的回答。所谓做饭,其实就是弄几个土豆在火堆里烧烧,然后大家平均分,不论个头大小,每人两个。

这小钢去了很长时间还没来,黑娃等得不耐烦了。他又把手里的小棍朝地下一戳,骂到:“这个二逑,干什么去了,我去看看。”说着站起来就要走。瞿南挺喜欢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头发有点卷曲、说话声音嘶哑的男孩。他知道黑娃去了会呵斥小钢的,就站起来说:“我晒了很长时间了,你接着晒,我去看看。”说着,他就朝山洞走去。进了洞,瞿南见小钢正爬在那朝火盆里吹气,就拍拍他的脑袋说:“这么半天,怎么还没烤好?”小钢木纳地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把土豆烤好后,闻着香,肚子又饿,就偷偷地吃了一个,可吃了一个,忍不住,又吃了…”说到这他望着瞿南,不敢说。“没事,我们再多烤几个不就得了。你吃了几个?”“六个”小钢胆怯地说。瞿南听了心中一酸,心想这帮没爹娘照管的孩子真让人心疼。他连忙把烤熟的土豆包好叫他送过去,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我不会告诉黑娃的。”

等了一阵,瞿南把烤好的土豆,用一块蓝条杠的土布包好,踏着厚厚的雪,拨开没到膝盖的枯草向山坡上走去。忽然,从前边突兀的巨石后窜出个人来,瞿南吓得朝后退了一步,定眼一看是个人。这人的脸好几天没洗了,脏兮兮的,头上戴着个大棉军帽,左手拎个黄书包,右手拿着一把切菜刀,上身穿了一件军大衣。“你是干什么的?”瞿南厉声问。这一问,那人反倒高高地把手中的菜刀举了起来,瞿南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转身就跑,哪知道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到在地,几只土豆从土布包袱中落到地上。他原以为那人会直奔他而来,哪知等他站起一看,却发现那人正蹲在地上大口吞着土豆。看着那人狼狈的样子,瞿南的胆子大了起来。他打量着那人问:“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敢吃我的东西?”那人声音比刚才少了些恐惧。“过路的知青,我饿得不行了。”

瞿南听那人是知青,声音又像是关中一带的就平缓地问:“你是关中的?”那人朝他看了一眼说:“听你的口音咱俩是老乡,我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这了。刚才突然遇见你,还以为你是个坏人呢。”瞿南笑着说:“还有几个老乡,我带你去看看,等路上好走了,再走不迟。”瞿南领着那人爬坡时,发现他显得很臃肿、很吃力,心想这人一定是累坏了。到了黒娃那里,他有些不高兴,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耷拉着眼皮爱理不理。

一个下午,那人都裹着大衣在山洞里睡觉。天快黑时,那人起来了,吃了瞿南送给他的土豆,精神好多了。瞿南问那人为什么跑到这来,可他不愿意多说,只告诉瞿南她叫小敏。

晚上,大家横七竖八地睡在窑洞里的麦草上。第二天起来后 ,各自为阵,找一个向阳的土坡,先吸几口旷野中透鲜的气息,然后痛痛快快地排泄一番,这滋味比当下人们洗桑拿还要爽。小敏也跟着大家走到了山坡上。等大家方便后,却发现小敏不见了。

别看黒娃不太愿意搭理小敏,可他挺讲义气的,怕小敏在这荒山野岭中出事。他叫上瞿南爬到山洞上方一个高高拱起的大石块上,朝四下里看,可连天白雪,茫茫枯草,呼呼北风,哪里有个人影。黒娃一急,放声一喊,五、六个“小盲流”便来了。黒娃让他们每俩人一个方向分头去找,他和瞿南沿着山坡去南边的一片杂树林里找。黑娃边走边说“在山里找人,千万不能悄不吱声地瞎跑,那样,说不定连自己都迷路走丢了,要边走边在树上、地下、岩壁上留下痕迹,还要大声地喊叫,一来可以凭声音辨别方向,二来也可以吓走野兽。”

他们在树林中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回应。黒娃说:“莫不是给狼吃了。”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前边冒起了股股白气。黑娃说:“那有一条小河,水是热的。”这时,瞿南突然看到小河边蹲着个人。“小敏!”他大声喊着。果然是小敏,她缓缓从小河边站了起来。瞿南和黒娃一下子惊呆了,怎么是个女的?小敏把大棉帽拿在手上,齐耳的短发、干干净净的圆脸,长着一只精巧的鼻子。看到她的鼻子,瞿南就想起了吕红,她俩的鼻子长得很像。尽管她穿着大衣,但是,瞿南感到她的肚子明显地隆起,他尽量用显得平静的语调说:“你一个人跑到这,不怕被狼吃了?”。

“狼,有那么多狼吗?”,小敏不由自主地朝四周看了一眼。黑娃接上瞿南的话说:“这一带不光有狼,那狼还很狡猾。你要是突然觉得有一只手搭在你后背上,可千万别回头看。你回头看,正好中了狼的计。它趁机对准你的喉咙就是一口。若是男的,便吸干了血,若是女的,那狼便回头往背上一甩就驮到狼窝去了。等过几年,我们再见到你,你可就不是今儿这模样了,你的身后保准跟着一群狼孩。”

“真有这么可怕?”,小敏的嘴有些哆嗦。“真有这么可怕,看你说得多轻松,比我说得害怕多了,我是怕吓着你。老羊倌说,这一带还出现过一个大头、大脚、披一身白毛的野人,专门抓女人去当老婆,只要是个母的就行,反正,那家伙也分不出个丑俊来。”黒娃不停地嘟囔着。

“这可怎么办呀?’小敏颤微微地问。瞿南连忙说:“黑娃,人家小敏是个女子,你可别吓着人家。往后,你可别乱跑了,狼来了、野人来了,我们帮你打跑。”

打这一后,小敏开始和瞿南讲话。她告诉瞿南她是来找一个人的。“找谁?”瞿南关注地问。当小敏告诉他是来找冯老师时。瞿南简直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连声说:“我也是来找冯老师的。”小敏眼睛里涌出泪水,哽咽着说:“我听吕浩说起过你。”

瞿南这才知道她是关中人,她爸是个小学教师。初中毕业那年,她跟一帮知青被送上卡车来到与渭塬交界的县插队了。她和几个西安女知青被安排在北固山生产队干活。三年后,一道来的知青当兵走了一个,被结合到大队当干部一个,还有一个嫁了人。知青点里人越来越少,小敏有点坐不住了,她哭着给家里写了信,叫她爸帮她想办法。没多久,她爸给她回信并寄了些钱。

过了几天,小敏背着同屋的知青偷偷从镇上买了烟和酒,送到了公社何主任办公室。何主任的脸上挂着一丝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直到她临出门时,何主任才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这女娃真是想回家了。”小敏听了这话,差一点给何主任跪下,她赶紧说:“我弟今年高中毕业,去新疆插队了,家里实在需要照顾。”何主任听了,依旧是那表情、那句话:“这女娃真是想回家了,等着吧。”

接连几个月下来,小敏天天做着招工回城的梦。眼看着秋风把树叶扫净,朔风卷着雪花把大地染白,她依旧在煎熬中作着迷茫的梦。终于,她狠下心来再次买了烟和酒来找到何主任。

这次何主任没有显示出半点笑来,只是拿眼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让她不知所措,让她感到办公室硕大煤炉冒出的火焰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热,而是冷得打颤。她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该向何主任讲些什么,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何主任的眼睛快速地从她身上扫一遍,依旧是没吱声,只是看她的那双眼睛更加怪异,就像一只要吃了她的怪兽。她感觉脊背上一阵奇痒,一股冷汗流了出来。当她回到知青点时,大家似乎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睛看着她。从此,开始疏远她,她愈加感到了孤独,直到有一天遇到吕浩。

吕浩在地区学开拖拉机时认识了北固山知青点的张顺,便到这儿玩。吃饭时,见大家都不太理小敏,就主动和她说话,就这样,俩个内心孤独的人开始偷着往来。吕浩给她讲了许多她一前没有听过的事,为她做了一架收音机让她孤独时不再害怕。终于,在一个麦子变得青黄、豌豆角嫩得发脆的季节,俩个人许下了终身。吕浩出事后,公社何主任派人给她捎话,小敏没理他。后来,她到县城找冯老师,才知道冯老师去了内蒙。当她肚子慢慢大起来时,遭到许多人的白眼。有人骂她怀了何主任的种,可任凭谁劝她都不肯去医院流产。一天,听说公社派人找她谈话,趁着天黑她就跑了出来了。可往哪跑呢?家是不敢回了,东躲西藏了一段时间后,她就跑到内蒙来找冯老师了。

小敏没来之前,黑娃睡在靠窑口的右边,其他人则胡乱一挤,怎么舒服就怎么睡。可小敏一来就不行了。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女的,但又不能另找地方让她单独睡,那不就等于把她往野狼嘴里送吗。最后,黒娃在窑洞的最里边给小敏划了一块专用位置,安排两个拖着黑鼻涕、狗屁不懂的“小盲流”睡在边上。

天快亮时,小敏突然喊叫了起来。瞿南忙推醒了黑娃,俩人点亮了老羊倌留下的一盏油灯来到小敏旁。小敏躺在麦草上,头上冒着汗珠,不断地喊肚子痛。瞿南问她是不是要生了,她痛苦地点点头。瞿南听了急得出了一头汗,连连说:“这可怎么办?”黑娃说:“离这最近的乡也有上百里,不过听老羊倌说离这十多里外有几户牧民,得赶紧把她往那送,再远恐怕就来不及了。”“你认得路?”瞿南焦急地问。黑娃不停地搓着手说:“只知道向北走,这么黑的天也只好试试了。”这时,小敏又开始痛苦地喊叫起来。瞿南说:“来不及了,得赶紧走。”说着,背起小敏就往外走,几个小盲流围上来要跟着去。黑娃跺着脚喊着说:“都乖乖给我守在洞里,别帮倒忙。记着往盆里添炭,别让狼把你们叼了去了。”

好不容易下了山,迎面的风越刮越大。黑娃凭着感觉走在前边。瞿南背着了小敏走后边。也不知走了多久,风渐渐小了,黑漆漆的天空中闪出了几颗星星。瞿南回头看了一眼趴在背上的小敏说:“我小时候听外婆说,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丁。说不定这天上星就是咱自己,这阵跑出来在天上带路。小敏你可得挺着,有我和黑娃你什么都别怕。”小敏迷迷糊糊地哼了声。走了一阵,黑娃换了瞿南继续背着小敏走。果然没多久,天又变得乌黑一片,狂风卷着地上的雪花迎面扑来。

又往前走了好久,瞿南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一阵热一阵冷的,两条腿一点劲都没有,站在那一点都走不动了。黑娃回过头对他说:“你得跟着我走,呆在这不冻死,也给野兽吃了。”瞿南无力地说:“你赶紧走,我慢慢地跟着。”说罢,他使劲抬起腿往前走。走着,走着,他发现黑娃离他越来越远。又走了一阵,他突然觉脚下一陷,一阵天旋地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醒过来时,头顶是一圈圆圆的蓝天,那圆圈就像他小时候躲在外婆家村西头的旱井里向上看时见到的一样。他觉得有些恍惚,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外婆家。他竭力想伸出手摸自己的脚,可任凭怎么使劲都伸不开手。又过了一阵,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他蜷缩在一个深坑中,浑身落满了枯树枝,他知道自己掉进了猎人设下的陷井。慢慢地,他咬紧牙缓缓地扶着坑壁站了起来。站了一会,他暗自庆幸那天晚上掉进了陷井里,否则,要是倒在雪地里早就冻死了。

他努力想爬出坑,可几次都上不去。他知道在这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里等着人来救自己,就像一个飘浮在茫茫大海中的人,听天由命地等着有船经过一样渺茫。这时,他突然发现身边有一根坚硬的树枝,于是他拿起来拼命地在井壁上凿了起来。当他爬出洞时,浑身没了一点力量。他四处看了看,风已经把雪地上的足迹抹去,根本找不到昨晚走过的痕迹,也无法知道黑娃和小敏怎样了。一种失望和恐惧情绪在心底翻腾。他抓起一把雪擦了擦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又看了看西边快要落下的太阳,拖着扭伤的腿朝前走去。走了好一阵,他突然看到远远的有一辆卡车开了过来,便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向卡车挥手。开车的是一位青年司机,他犹豫了一下停下车问道:“喂,你这是要上哪啊?”瞿南拼命地抓着车门说:“我也不知道,你到哪去啊?”司机叹了口气说:“我以为遇到指路的人了,原来你也迷路了,都是这大雪闹的。得,你上车暖暖吧,咱俩一起找路吧。”

车子摇摇晃晃跑了不知多长时间终于看到不远处有几处灯光,司机兴奋地说:“这下好了,找到去旗里的路了,到了先找个地方加油、吃饭。”说罢,他见瞿南没反应,就摇了摇他,见他还是没反应,司机就加足马力把车往旗里开。一停车,他就赶紧把瞿南送到了医院。瞿南迷迷糊糊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当他醒来时司机早已经走了。他想去找黑娃,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黑娃栖身的山洞在哪里。他要去矿区找向阳小学,草原上又连续下了两场大雪,根本没法去,而且他腿上的伤也没好利索,只好又在医院呆了两天,便坐火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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