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除夕，方丹心的爹在年夜饭饭桌上喝了很多酒，酒酣，他对着自己的小女儿说：也就是在他们回到家的那天，他明白了两件事，一是从方丹心二哥和二嫂的着装上，他明白了自己的二小子和二儿媳是什么人，二是明白了部队首长为什么住在了他们家的院子里；还有，那天，方丹心爹突然感到自己很高大。

方丹心也回忆起那天的情景。

那天，方丹心的爹赞叹了：“这样的军队不可能不胜利。”

然后，方丹心爹想去接自己的一家人回家，方丹心以自己想在家收拾收拾屋子，迎接母亲他们回家为由，想留下来。方丹心的父亲答应了。

方丹心送自己的父亲到院门口，他们走到前院和中院间的院门口时，看到方丹心的二哥和二嫂手里捧着很多东西，正往中院走来。

方丹心的父亲愣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挪了挪，方丹心的二哥和二嫂礼貌地招呼了方丹心爹一声，走进了中院，向着首长坐着的石桌走去。

方丹心二哥上身穿的是一件崭新的没有领章和任何标志的军装上衣，没有带戴帽子；方丹心二嫂则是穿着一件崭新的列宁装，本来烫着的卷发被她剪成了齐耳短发，显得她越发成熟和利索了。

方丹心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军装，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屋穿上自己的军装，然后迅速归队。

方丹心二哥二嫂走到首长身边，首长立刻起身与他俩握手，方丹心看到这一场景后这时恰好把目光移到自己父亲身上，看到父亲脸上有着好像是羡慕的神色。

方丹心的父亲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睛始终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媳，方丹心也把眼光看向他们。

只见首长和她哥嫂说了什么后，一位勤务兵把石桌上原来的东西收拾好，拿走。方丹心哥嫂就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了石桌上。这时，方丹心发现父亲也向石桌走去，方丹心也跟着走了过去。

方丹心二哥和二嫂拿来的是一些纸张和毛笔，还有一个砚台，另一个勤务兵从后院拿来一个玻璃瓶，把水倒在砚台里，方丹心二嫂开始研墨。

首长喝完了茶杯中的水，把手中的一个笔记本递给方丹心哥嫂，说：“你们看看，我拟的一些底稿怎么样？如果合适，就这样写吧！”

方丹心爹已经站在了方丹心二哥方竹青的身后，他轻咳了一声，对首长说：：“这是要写毛笔字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方丹心爹说：“如果我可以写的话，就不用老二了，他的字不行。”

确实，方丹心也知道，他二哥学问可以，教书育人也得法，只是字实在是不漂亮。而现在，方竹青也正拿着毛笔踌躇着没有在纸上下笔。二嫂米筠的英文，一手圆体写得也是十分赏心悦目，但汉语书法，用米筠自己的话说：“从小没有练过。”

方竹青也向首长推荐了方丹心爹的书法。首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看了看，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下，并感谢方丹心爹的帮助。

首长离开后，方丹心爹大大方方地坐到了石凳上，拿起毛笔，看完了首长笔记本上的一些字，大胆地在方丹心和二嫂裁好的纸上落笔，不一会儿，几个漂亮的行楷字跃然纸上。

在得到勤务兵、方竹青、米筠和方丹心集体称赞后，方丹心爹的工作热情更高了。他一个人，一张接着一张，写了小标语，大标语。一边写，一边感叹说，自己当初工作忙，在方竹青刚上小学那几年，没有时间管他，结果没能让方竹青练好字，等到他想管方竹青学业的时候，方竹青已经长大了，字已经成体了，好在方竹青的字还一笔一划比较工整；对于方丹心，因为她是个女孩，就没有管她，自然字也不怎么样；他又感叹，方丹心大哥方柏青的字，那是得了他的真传，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想到久未谋面的大哥，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

“你一个女孩子家，咱们家能让你读书，就不会给你和男孩子一样的要求了。”方丹心爹对方丹心说。

“大爷，将来我们的社会是男女平等的……”勤务兵对方丹心爹说，还把新社会向方丹心爹做了介绍。

“好好，就应该人人平等，男女平等。这样好！”方丹心爹由衷地赞叹。

方丹心和米筠一起裁好了很多纸，方竹青在一旁伺候磨墨，三个人还把方丹心爹写好的标语从石桌上拿下来，晾在勤务兵在地上铺的一块大大的雨布上，用石块压着，准备晾干。

看着，三个人的工作让方丹心爹的工作“供不应求”，在勤务兵的提醒下，方丹心和米筠进屋，把一家大小的被子抱出来，铺在花坛边的栏杆上晒，好在是初秋，被子都很薄，也不多，很快她们俩就把所有的被子都晒上了。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一位围着围裙的炊事兵用托盘盛出四碗菜，另一个勤务兵捧着一个箩筐，里面有好几个白面和玉米面混合蒸出来的馒头，他们帮助方家人收拾了石桌上的东西，把馒头和菜放到石桌上，请他们吃饭。

那菜里有土豆、四季豆和茄子，还有五花肉。方丹心爹吃了一口，觉得十分可口，他就问了炊事兵，这是什么菜，“是东北菜，东北乱炖。”炊事兵说。

“好吃，好吃！”方丹心爹一边吃一边高兴得摇头晃脑，一连吃了两个大馒头。

饭后，他们又写了一些标语，直到所有的纸张都使用完。

听说，第二天军队就要举行进城典礼，方丹心父亲就要回去，带一家人回家。

“爹，明天上午十点军队进程，你们只要十点以前进城就可以了。”

方丹心父亲想了想，没有说什么，然后就说要出城去方丹心大姑妈家。

方丹心二哥陪着他爹走出了院门。不一会儿，方竹青就回来了，米筠问：“你这么快就把爹送到城门了吗？”

“ 没有，”方竹青回答，“一出门就打听到有一个同志要骑车到南城门附近办事情，我问他有没有多余的自行车，他却主动要让咱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说是要送咱爹一程，结果自行车还没有骑出一百米，又有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是一位首长要到南城门附近……咱爹又坐上了吉普车。”

方丹心和米筠都笑了，老人今天可是尝试了很多新事物：吃东北乱炖、坐自行车又坐吉普车。

后来，方丹心爹告诉方丹心，那天，首长的吉普车为了他，开出了城门，但城门外的道路，因为前几天下雨，实在不好走。方丹心爹让司机将他放下后，他挥手和重新开进城门的首长告别。

一转身，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已经偏西的太阳发出的光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想到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两个人都是这支令人热爱的军队的人，他突然感到自己很高大。

方丹心爹在那个时间还不知道，不只是方丹心的二哥和二嫂、方丹心和自己的丈夫还有那个杳无音讯的大哥，都属于这一支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