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岳跟在方竹青这位昔日自己的老师、也是自己的表哥的身后上了办公楼的二楼。走在前面的方竹青没有发现身后齐岳的神色凝重，身体微颤。

进入方竹青的办公室，齐岳向门外看了看，才关上门。趁着方竹青在拿着暖瓶为他倒水的时候，齐岳走到正对着门的那一扇唯一的窗户前，向外看了看，然后果断地关上窗，甚至拉上了窗帘，屋里立刻暗了下来。

其实，方竹青办公室的窗外是他们J市市里唯一的一个小山包，小青山。上面主要的植被为松柏，郁郁葱葱。这时，山上也不会有什么人，再说也不会有人有那么好的视力能从山上看到方竹青办公室内部的情况，除非有人用望远镜、特意要窥视方竹青办公室的内部。

看到齐岳的举动，方竹青还是十分镇定，他就觉得自己这位表弟今天来的目的不会是单纯要打听他内侄的学习情况这么简单。

齐岳关门、关窗的时候，都没有放下手中的包，方竹青就紧盯着那个包，没有说话。他在等着齐岳说话，说实在的，方竹青是个洞察力很强的人，那次齐岳家为齐岳的学成归来办的宴会上，方竹青就感觉齐岳的经历绝不是出去读了一个大学那么简单。

“二哥，”齐岳果不然先开的口，“没有时间了，来不及了。我只能求你了。”

齐岳三言两语地说明了来意，纵使方竹青有思想准备，也被惊得睁大了眼睛，他摘下了自己的黑框眼镜，就站在原地，闭上眼，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再睁开眼，他听齐岳说：“我不可能自己走一趟……”

“好！”方竹青说，并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还怕屋里暗，齐岳看不见，就跨前一步，和齐岳握了握手。

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把屋里的两人下了一跳，听到是校长秘书在门外说：“方校长，你在吗？校长让你马上上去他办公室。”

方竹青忙答应了一声。门外的脚步声消失后，方竹青把齐岳按到了自己的办公椅上，让他稍微等一下，然后他迅速拉开门，跑到了三楼。三楼的三个房间全部属于校长的：办公室、休息室和资料室。

推开校长办公室，只见办公桌上、地上全是纸张，一片狼藉。校长正在往一个大大的藤条箱里装着东西，见方竹青进门，他就转过身来，对方竹青说：“方校长，我今天晚上的火车去上海，这次走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来。我已经跟各个班的老师说过了，让学生放假，但不要告诉他们什么时候回校上课，如果学校有什么事情，由你全权负责。但是你和教务处的丁主任，你们俩谁要离开J市，要相互报备，以防有什么意外，另一个人就全面负责学校的事务……”

校长急匆匆地又叮嘱了几句，就让方竹青离开了。

方竹青回到办公室，就带着齐岳离开了。在校门口，方竹青拎起自己那份桃酥，对丁主任说：“我家里有点儿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学校，如果我和校长不在，你负责学校的事情。”

丁主任满口答应，还向他们弯腰鞠躬，方竹青知道，他的礼貌主要是针对齐岳的，齐岳是市长秘书呀！

方竹青之所以跟丁主任交代这么一句，他也怕自己万一出什么事，他的心里是想着学校，想着他的学校中那一群青春蓬勃的孩子的。

离开学校，方竹青和齐岳就分开了。齐岳脚步匆匆，他还要回去上班。

方竹青同样步履急促，他要回去做准备。时间紧迫，他记得他和齐岳分手时，齐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请快点！”

方竹青不知道，这是齐岳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方竹青回到了家，同是教师的妻子已经放假回家，正在把床单往大木盆里泡。方丹心提着齐岳给他的一盒月饼走进了卧室，把妻子也叫了进去。米筠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跟在丈夫的身后，心里还有点儿小紧张，见丈夫在她进屋后关上了门，拉上了窗帘，她还用眼剜了丈夫一眼，这大白天的……

但是，她错了。当她听着丈夫压低了嗓音对她说的话，她也感到一丝沉重。他们郑重地打开了月饼盒，在底层的几层包装纸中终于找到了那张纸……他们不敢细看，马上把它继续夹回在油纸中间。夫妻俩迅速商量了一下，然后开始分头准备。

米筠从衣柜里拿出丈夫的内衣，找来针线，开始缝衣服。

方竹青赶快跑回家，对自己的父母说自己的学校有事，今天和明天两天都不会在家，烦请他们帮忙照顾孩子，他对自己父母说是自己的妻子要回娘家照顾他岳母，实际上，米筠也不敢回娘家，怕一旦出事，就会连累自己的父母。八月十五那晚，米筠一个人在家，想念孩子、丈夫和父母，过了一个孤独的中秋节。

回去的路上，方竹青拐到自己岳父的药店里，买了一些治肝病的药。

方竹青迅速回家，换上妻子给自己刚缝好的内衣裤，外面罩上长衫，就往城门走去。现在已经是下午接

近五点，这些日子六点钟城门就会关闭了。

听说北边的城门已经被封锁了，方竹青向南边的城门匆匆走去。

走到城门口，已经五点半多了，盘问搜身是必须要经过的。

方竹青对守门的军人说，自己是要到ⅹⅹ村为生肝病的姑姑送药的。他心里念着：大姑，对不起了，我只能这样说本来是健康的你了！

守门军人看到了他手中的中成药确实是治肝病的，而且他所说的村子确实是在城郊的西南方。守城的军人又看他身穿长衫像是一个斯文人不太会撒谎，加上听说他家有人有肝病，搜身的时候就不太愿意接触他的身体。

当听到那几个军人中领头的那个说了一句：“走吧！”方竹青觉得自己的后背立刻就涌出一层汗，他不紧张是假的，如果出了事，他倒不怕自己的性命不保，关键是这背后的同志的一切……

他想快点离开，却又要装作很累的样子慢慢地走出了城，走过一片片田野，一个个村庄被抛在了身后，方竹青这才觉得自己这身穿着实在是累赘，皮鞋，已经把他的脚磨得应该是出血了吧？长衫早被他脱下拿在手里，幸亏长衫里面还有一件衬衫，否则内衣就露出来了。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方竹青是从南边的城门出的城，他选择了从东南边到东边、再转到北边这条相对好走的路绕到北边城门外的地区，据说那里已经驻扎了我们自己的军队。他估计这路程至少要五十里。

方竹青不敢碰到人，不敢走离村庄和农田比较近的路。在野地里走着，脚下的路渐渐看不清了。汗水已经顺着他的额头流到了他的脖子，他也没有时间擦一擦。

他没有吃晚饭，已经感到了自己的体力不支，今天多云，月亮终于从云间出来时，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觉得自己走的方向没有错，他咬着牙，克服身体的不适，继续赶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觉得自己时刻会倒下时，突然，前面好像有人、还不止是一个人向他跑来，吓得他想往旁边有半人高的草丛跑去，他想在草丛里躲一躲。

谁知，脚下踩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他的脚崴了一下，疼得他没有忍住轻哼了一声。引得那些人向他的身边跑来，他坐到了地上，疼痛让他一阵恶心、昏眩。

那一队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其中一个人打开手中的手电筒照向方竹青时，方竹青苍白的脸色在看到他们身上的衣服时，一阵激动，他这次真的昏厥过去了，但他记得自己意识迷糊前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模仿齐岳的口气：“请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