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丹心提着布包，默默地跟在徐衍盛的身后向山下走去。

这条小路免不了要经过林祺枫家附近。方丹心和徐衍盛走了几十步，就接近了林祺枫家门前的一棵枣树。树上的枣子还有不少，在下午刚放晴的阳光下，树上的绿叶间隙中透出一闪一闪的红色，像是红宝石、红玛瑙隐藏在绿叶间。

方丹心刚把自己的目光从树上转到树下，就见紧闭的院门外，林祺枫和章蕴馨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这是什么情况？

徐衍盛和方丹心都停止了前行的脚步，静静地站在小路上。方丹心的视觉角度是章蕴馨的背后，章蕴馨双臂紧紧环着林祺枫的腰，要不是她的肩膀时不时地有些颤动，方丹心还以为她已经趴在林祺枫的胸膛上睡着了。林祺枫则紧闭着眼睛，将下巴放在章蕴馨的头顶，紧紧皱着眉。方丹心觉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太好了，她好像看到不时有晶莹的东西从林祺枫的眼角滑落。

最后，还是徐衍盛的咳嗽声打破了沉默。林祺枫和章蕴馨分开了，方丹心明显地看到林祺枫的胸前有一大片濡湿。

徐衍盛走在最前面、方丹心紧跟着徐衍盛、她的后面是牵着手的林祺枫和章蕴馨。四人沿着山坡走下，再跟着徐衍盛走向部队的养马场，一路上，四个人都是沉默的。方丹心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只是有些懊恼，

这时她竟然想到的是：应该多带几个包子就好了，她知道自己平时吃了章蕴馨很多东西，还没有还章蕴馨什么哪！方丹心的家教也是不欠人家东西、人情。

养马场并不远，等他们到了马场，就见已经有两个班的战士，一个人牵着一匹马站在那里了。

徐衍盛他们从左边的门进了马场，这时，右边的门又走进来几个人，是医院院长和驻地部队的首长、政委们。

他们走向齐岳和章蕴馨，和他们郑重地握手、拍拍他们的肩，政委还拥抱了齐岳。方丹心这才发现，章蕴馨和齐岳都穿的是便服，齐岳像是犹豫了一下，把手抬起来，又放下，还是医院院长退后一步，先对齐岳敬了个礼，齐岳和章蕴馨在身着便服的情况下，也回敬了一个礼。

章蕴馨说：“真的感谢各位首长，中午的时候，你们已经为我们送行了！”

“哎！”院长说，“我们说过要正式给你们送行的。勇敢地迎接新的挑战吧！祝你们工作顺利，同志们！”

首长又走到徐衍盛的身边，徐衍盛敬了个礼，说：“请首长放心，我会亲自带兵把两位同志安全送走的！”

这时，又有战士为齐岳和章蕴馨各牵了一匹马过来。

“还有没有马，我也想送他们一段路？”方丹心忍不住说。

医院院长和部队首长都知道她和齐岳的表姐弟关系，也就挥了挥手，说：“可以！”

自然，林祺枫也得到一匹马。

方丹心是第一次骑马，徐衍盛陪在她身边骑了有一里多地，见她适应了，就策马跑到了最前面。马队开始加速，方丹心紧张地紧紧抓着缰绳，闭着眼睛趴到了马背上。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条河边。

以前，天热的时候，方丹心和女同事来过这条河边，乘凉、游泳。现在经过昨晚和今天中午的两场雨，河面宽了不少，水流也急了很多。

方丹心知道，他们面前的这一面河滩，平时是一片乱石，离河中心远的石头有的还仍有棱角，离河中心近的石头，有些已经被岁月和河流打磨成了鹅卵石。

是分别的时候了。

方丹心跳下马来，把身上挎着的布包摘下来，走到齐岳的马前，把布包递给了齐岳。

“岳岳，姐姐的手艺不好，你凑合着吃，等将来生活好了，姐姐给你做大米干饭把子肉。”方丹心说，无端地，她鼻头有些发酸，大米干饭把子肉，是他们小时候最爱吃的饭菜了。

“谢谢姐姐了！”齐岳笑着接过了方丹心的布包。可是方丹心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成熟。

林祺枫则跳下马来，走到章蕴馨的马旁边，林祺枫解开一个系在自己腰间的包袱，拿出一件大衣，踮起脚尖，轻轻地披到了章蕴馨的肩头，帮助弯下身子的章蕴馨伸上了袖子，系上了扣子。

方丹心和林祺枫站在河岸边，看着徐衍盛、章蕴馨、齐岳和战士们的马蹄踏入了河水。在河中，他们是让马慢慢行进的，他们知道这漫漫的河水下有很多石头，很是危险。

就在这时，章蕴馨的马突然好像踏在了一个尖石上，马好像崴了腿，一声长啸马身一抖，章蕴馨一声尖叫，差一点让马掀翻到冰冷的河水里。章蕴馨旁边的一位战士及时拉住了章蕴馨马的缰绳，但马缩着一条腿站在河水里，瑟瑟发抖。

还在马上的林祺枫立刻策马向章蕴馨而去，但到了河水里，他也变得小心翼翼。林祺枫的马来到章蕴馨马的旁边，林祺枫向章蕴馨伸出了双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夫妻两人表演了一个高难度动作，章蕴馨顺着林祺枫的手从自己的马换到了林祺枫的马上。林祺枫横抱着章蕴馨，两人同一匹马，慢慢向和对岸而去。

方丹心的脑中永远留有这样的画面：如血的夕阳下，林祺枫驾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怀抱着他那新婚还未满一个月的娇妻，踏过流金淌红的河，缓步走向绿草如茵的河对岸。画面唯美，不，因为是离别的情愫参杂其中，却有几分凄美。

终于，章蕴馨、齐岳、徐衍盛和战士们都到达了河对岸。方丹心听人说过，翻过河对岸的两座大山，再下山坡就会有铁路线，那铁路往东、往西，可以通向多个大城市。

在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的傍晚，方丹心超好的视力，让她又看到了齐岳、章蕴馨转身策马向着他们这些在河这边人的挥手、微笑。多年以后，方丹心告诉自己的外孙女林安雅:他们俩的微笑里有共同的东西。此后的多年，方丹心一直试图解读出其中透出的东西，是坚定、是不舍……对，还有眷恋（这是林安雅想了好久为自己外婆方丹心想到的词，方丹心也接受了）。

直到河对岸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影子，方丹心和几个战士准备回去了。林祺枫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岸边，渐渐暗下去的天色，让他的身影变成了黑色大理石雕像。

方丹心骑在马上，她要回去值夜班了；有一名战士牵着那一匹腿受伤的马，准备走路回营房。他们商量，让一名骑着马的战士牵着林祺枫的马等在林祺枫的身后。

当方丹心离开时，林祺枫仍然保持着静默伫立。

方丹心想，听人说，有望夫石，林祺枫这样，是想把自己变成“望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