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年冬天很冷

那时,高中只有两年,我的高中生活,忙碌而快乐。

学习上,我、章蕴馨和林翔天每次大考、小考都包揽了我们班的前三名,老师怕我们作弊,把他俩的座位排在教室里的第一排,但绝对是分开的,把个子比较高的我安排在倒数第二排,老师想看着我们。

客家人注重吃,我也很喜欢吃(用现在的话来说,爷爷是个吃货——林安雅想)。班里的另外两位女生是堂姐妹,她们俩要求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恰好坐在我的正后面。我有个爱好,就是看小说,每次数学课,我总喜欢用石板来做题,我做完题以后,就把我爸爸为我买的那块巨大的石板立起来,然后低头躲在课桌下面继续读我的小说,我以为老师看不到我的行为,后来才知道,老师是忙着给不会做题的同学个别讲解,对我们这三个学习好的学生采取了不闻不问,我知道章蕴馨做完数学题后一般是在背英文单词,而林翔天则是在画画。

我后面坐着的两位女生常常拿零食给我吃,我不要怕驳了她们俩的面子,要又不好意思总吃别人的。于是每个周一的早晨,我都会带两大瓦罐鲜肉炖笋或鸡皮炖咸毛豆什么的到学校,一罐用来我们三人分享,一罐给那两姐妹。直到有一天,我刚做完数学题,老师就迅速过来给了我成绩,并布置了新的题目,我拿起石板擦要擦掉上面的题目时,遭到了后面两姐妹的阻止,我才知道她们为什么给我零食吃。可能是我性格太耿直了,我感到不舒服,虽然我是无意中让她们俩抄了我的数学题,我总觉得这是给别人带来不劳而获的机会,好在因为我个子实在是班里第一高,老师把我调到了最后一排,且在一个远离窗户的角落里,别人替我愤愤不平,我却乐得清静。

日子就这么在忙碌中过得很快。转眼高二第一学期已经过了一半了。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讨论学习问题,但也谈到了自己的理想、未来的打算。

我的亲哥哥四年前考上北方的一所医学院,因为战争,他只读了一学年,就由父亲帮忙转学到新加坡去读医学了;父母为我打算好了,我将来也去新加坡的那所大学学习。章蕴馨的父母希望她高中毕业后去美国留学;而林翔天,他的哥哥已经被调去组建空军,而他姐夫的侄子也被应征入伍,听说要被送往美国学习飞行;因此,林翔天常常眼望碧空,渴望自己也能像大雁一样翱翔于蓝天。

这一年,日本已经侵占了中国的大部分土地,虽然战争还没有真正打到我们这里,可是战争给老百姓带来的灾难已经显现了。先说商业:别说是镇子上,就是县城的很多店铺,因为组织不来货源,生意惨淡;再说学校:这一学年一开学,我们就发现学校请的几位香港籍的老师都集体辞职回香港了,他们是怕战争打到这里,提前躲避。

这年还没有到十一月底,天气就冷得出奇。武夷山没有能挡住北方来的寒流,在这本该温暖的闽南,气温骤降,大家都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身,夜晚有同学说也会被冻醒。

外婆说,这样的冷是有征兆的,因为刚过去的夏天太热了,所以预示着将要来的冬天就会特别冷。

七十岁的阿珠妈妈,这两天很不好,她的支气管炎哮喘病,往年因为有爸爸带来的西药、和不停歇的中药调理,多年未犯病了。现在因为战事,爸爸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父母间的最近一次通信也是在三个月前了。

爸爸不在家,西药不好搞到。阿珠妈妈实在受不了了,才去了县城的医院住院,在那里,她整夜睡不好,只是靠吸氧气才舒服一点儿。那一阵子,我和章蕴馨一下课就都往县城医院跑。想到阿珠妈妈刚入医院不久,医生就拉着我这个名义上的儿子的手,让我想办法通知阿珠妈妈的女儿和女婿,说阿珠妈妈的情况很不好,我就感到不安。

在电报发出的十几天后,阿珠妈妈的女儿和女婿终于赶到了县城。这时,阿珠妈妈却陷入了弥留之际。三天后,我和章蕴馨不敢去上课,我们几个人都守在阿珠妈妈病房外的一条长椅上,从早晨到傍晚,医生和护士们进进出出,到了傍晚,医生突然让我们进病房看看阿珠妈妈,我看到的是阿珠妈妈微笑着躺在病床上,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似乎恢复了明亮。我的第一感觉是:阿珠妈妈好多了。

阿珠妈妈拉住我和她女儿的手,交待了很多事情,我怕她太累,让她快点休息。阿珠妈妈说了一阵子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把氧气罩罩到她的脸上,她头一歪,似乎睡过去了。可是,我感觉到,我握住的她的手变得僵硬了。

医生进来,说了三个字:请节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亲近的人,在我的眼前离去,悲伤让我感到窒息,看到身边已经哭得快要昏厥过去的章蕴馨和她母亲,真心可怜她们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失去了两位亲人,我还要打起精神,做一个孝子应该做的事情。

在族里人的帮助下,我们安葬了阿珠妈妈,按照规矩,她被葬入她和她丈夫的合葬墓。生前他们有那么多爱恨恩怨,去世后,他们在那一个世界是否能好好地一起生活?我在墓地石板合上的那一刻想。

在族人的见证下,我们对阿珠妈妈遗产进行了分配。阿珠妈妈早在过继我做她儿子的时候就立过遗嘱:印尼的所有财产归她女儿,国内的田地划为族里的公共产业,但宅院、苑子、鱼塘、菜园、果园和竹林都归我。我一个不到十八岁的人,竟然成了族里的首富。

我不想要财产,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处置阿珠妈妈留下了的财产。几天来,我天天去给阿珠妈妈上坟,我很后悔,总是觉得在阿珠妈妈活着的时候,我没有为她做过任何有意义的事情,我还想等我大学毕业,得到第一笔工资后,要给我的外婆、父母和阿珠妈妈买好多好吃的呢!

我没有想到,这种“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苦,在不久后又让我经历了两次。

这几天我天天去给阿珠妈妈上坟,几乎都能碰到章蕴馨,有的时候她父母陪着她,有的时候只是她一个人。

那一天,我们俩在阿珠妈妈的坟前跪了好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下雨,带去的纸钱也没有办法烧。终于,章蕴馨要站起来了,她踉跄了一下,我赶忙手撑膝盖站了起来,扶住了她。说老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她的身体,不知是少女肌肤的细腻、筋骨的柔软还是身体的馨香,让我一时感到有一股电流流遍了我的周身,我赶忙松开了她的胳膊。

“我很快就要走了,我要回印尼了。”她喃喃地说。

“为什么这么快?”我问,我低垂着的头看到了我面前这位少女低垂着的雪白脖颈和泛着粉红的小巧漂亮的耳朵。

“我爸爸给我找到的那所高中,阳历新年后就要开始新的一学期了。现在都快十二月中旬了……”

她撑着绸布伞慢慢地走了,没有回头。

而我一直在冷雨中伫立着,刻骨铭心的记忆是:那年冬天真的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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