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痛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以着自己上次生徐瑛是的经验，方丹心知道自己的孩子很快就要降生了。她无力地闭着双眼，坚持着，等待那最后一刻的用力。虽然是北方的三月初，产房里也没有生炉子取暖，但方丹心自己的汗，已经把身下的被单打湿了，自己也像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

她忍不住低吼着，在那一刻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她感觉到有东西脱出，她觉得自己的全身力气已经竭尽，就要陷入沉沉的黑暗中。不一会儿，听到为她接生的同事在她耳边说：“大妹子，是个女孩。”

意识还没有全部离开方丹心的头脑，她觉得自己有一丝淡淡的失望，不是怪孩子，只是她想在徐凯的身后， 为他留下一条根……

还没有等她的思绪理清楚，有一阵腹痛把她从将要沉睡的意识中唤醒，一阵痛彻心扉的疼痛后，又一阵用力后，她感到有些放松，不觉沉沉睡去。

林安雅和丛芯这一对表姐妹的外婆方丹心，在给他们讲她的第二次生产经历时，丛芯就说：“那时候也没有B超，如果有的话，你不是就知道自己怀了双胞胎了吗？”

“没有B超，但是我还是做了几次检查，我的同事有人猜测我怀了双胞胎。”方丹心笑着说。

“是因为肚子特别大吗？”丛芯不依不饶地问。

“不是特别大，你妈和你舅都不到五斤重。所以，我一个人带他们两个还有你妈，”她看了一眼林安雅，“还好开始有我们家人帮忙，可是真是难呀！一言难尽，现在不想说了。”方丹心轻轻摇着头。

等方丹心悠悠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母亲和两位嫂子都围坐在自己的病床边，她才想起问自己的孩子。

“孩子呢？是两个丫头？”她没有力气，声音还嘶哑着。

两个嫂子立刻走出了病房。

方丹心娘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方丹心：“你饿不饿，喝点儿小米稀饭，吃几个鸡蛋吧！还热乎着呢。”

说着就伸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用小棉被包着的包袱。

方丹心现在是感觉到自己饿了，是饿得前胸贴后背那种，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她娘忙按住她，“慢点儿，先穿上棉袄再起来。”

方丹心刚挣扎着半坐在床头，她的两个嫂子一人抱着一个襁褓走了进来，托自己是这家医院职工这个福，方丹心入住的是他们医院唯一一个单人间病房，也是因为这是二楼住院部顶头最小的房间。

“妹子，你真了不起，一次就生得儿女双全！”方丹心的二嫂米筠说。

“儿子，有一个是男孩？”方丹心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看看，你自己还重男轻女呢！”大嫂柔声对自己的这个唯一的小姑子说。

方丹心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但是她心中那份想为徐凯传宗接代的心思是那么重，以至于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思想有些问题。

“看看，这是老大，是个女孩。”方丹心大嫂把自己手中抱着的襁褓伸到了方丹心面前。

“这是老二，是个小伙子。不对，应该说你的孩子，老二是女孩，老三是儿子。”米筠笑着纠正道。

方丹心把自己的手在棉袄上擦了擦，就把手伸向二嫂米筠手中的那个襁褓，两个孩子还都在熟睡着，不哭不闹很是安静。

“儿子，我是妈妈。”方丹心被自己包在怀里，紧闭双眼沉睡着的那个小小的、红彤彤的婴儿说。

这是她大嫂也把女孩放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方丹心忍不住失声痛哭，“孩子们，你们的爸爸在天上、如果他在天上的话，能看到你们这么可爱吗？”方丹心哭到泣不成声，她喃喃地说着。

“别哭了，月子里哭大了，眼睛会出毛病的。”方丹心娘一边用一条毛巾为方丹心擦着鼻涕和泪，一般劝她。

是的，这两个孩子是徐凯的遗腹子。就在两个月前，噩耗传来，家人和同事本来都想对已经怀孕快八个月的方丹心隐瞒消息，但最终还是让方丹心知道了，她悲痛地昏厥过去，直接造成了孩子有早产迹象，一般说“七活八不活（意思是说：怀孕满七个月的孩子，早产后可能被救活，而八个月的胎儿，生下后却可能救不活）”把方丹心的家人和同事吓得立刻让她住院保胎，医院院长知道消息后，还多次对方丹心做方丹心的思想工作，让她学习《为人民服务》：“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老徐是英雄，他的牺牲是重于泰山的，我命令你，一定要节哀顺变，为英雄保护好他的革命后代，你一定要记住，我们的国家需要革命的后代。英雄已经走了，但是他的事业需要革命后代去完成！”院长语重心长地对方丹心说。

是领导半命令、半劝慰，加上同事和家人无微不至地关怀和安慰，方丹心才在医院保胎，直到孩子足月才生下他们俩。

徐凯是六月初离开J市去南京集训的，本来集训三个月后，他被挑中，准备在十月一日以后去东北的一所海军院校读四年本科，如果成绩好，还可能选拔去苏联留学，读副博士（相当于今天的硕士研究生——作者解释）。可就在九月底，领导找他谈话，让他去陆军院校学习炮兵知识，时间是两年（相当于今天的大专——作者解释），而且还让他先去华东的一所军营的炮兵连先熟悉一下迫击炮的保养和使用知识。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徐凯就去了炮兵连，准备第二年三月入军校学习。

徐凯是在八月底从方丹心的来信中知道自己又要做爸爸的消息，方丹心这次怀孕，特别想吃酸，在家里、在单位，每到吃饭，她就要端上半碗醋，蘸着吃菜，有同事开玩笑对方丹心医院的炊事长说：“你们就别收她的菜钱了，就收她的醋钱吧！”

“酸儿辣女”徐凯高兴坏了，但是他还是写信来，早早把孩子的名字起好了，他在信里说：这一辈，在我们家是“朝”字辈，徐瑛没有按辈分来，我原来也觉得那是旧社会的东西，现在，想到新中国刚成立，孩子们生在好时候，我们的祖国像初升的朝阳，将来的发展一定会如日中天的。如果生男孩，就叫他：徐朝阳，生女孩，就叫她徐朝曦，你看怎么样？孩子他妈？

方丹心当即同意。

方丹心是在徐凯牺牲的消息传来后，才知道他并没有入军校学习，二是随着他实习的那个部队到了朝鲜战场。他在一次战斗中，为了救手下的军械专家而牺牲了。他还没有来得及看看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

“你们的爸爸是英雄！”方丹心挨个抚摸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的小脸，对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