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愿

1968的年7月,是个难得酷热的夏季,榆树叶在烈日的炽烤下打着卷儿,空气充斥的热浪仿佛让整条街都为之撼动。

播音员字正腔圆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广播声中,二十岁的孙国春站在街口,出神地听着广播。

她有着古典的鹅蛋脸,长长的头发整齐地编成两缕麻花辫垂在肩头,只有上学才舍得穿的白色衬衫也板板正正,虽然有点肥大,却因为她的高挑而并不显得离谱。

孙国春摸了摸书包,书包里放着的,是知青青年下乡申请书。她已经写好了申请书,只要父亲签了字,她就可以成为下乡知识青年的一员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年轻的脸上绽放出满足的笑意。忽然,她的视线被街口活动着的一个“小点儿”吸引了。

孙国春慢慢地走了过去。

“小点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眼熟。原来,那是一个剃着平头的七岁小子,这小子干干瘦瘦,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一脸机灵相。他穿着泛了黄的白色背心和蓝色裤子,因为太大,裤管被高高地挽起,露出半截因为淘气而落下疤的小腿。

“国雨?”孙国春惊讶,“这小子又搞什么鬼?”

这个黑小子,正是孙国春最小的弟弟,也是孙家的老幺,孙国雨。因为常年喜欢在外面疯跑而被晒得黝黑,所以家里人都戏称他“黑子”。

黑子孙国雨这会儿正站在钱鞋匠修鞋小棚子的门口,满脸都是干坏事儿的“贼笑”。

孙国春皱眉观察着,但见国雨解开裤子,对准钱鞋匠的门,喊着“一二三”,一条水线呈半弧型稳、准、狠地喷了过去。

孙国春怔住了。

“小兔崽子!”

随着一声怒骂,钱鞋匠肥胖的身子炮弹一样从门里冲了出来。他的速度快,但孙国雨也不是盖的,黑小子迅速地提上裤子,拔腿就跑。

于是一大一小,一胖一瘦的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从孙国春的面前跑了过去。

这滑稽的一幕惹得街坊邻居都哈哈大笑,孙国春又羞又恼,快步跑过去,一把抓住国雨的胳膊。

“大姐?”国雨正要挣扎,瞧见拉住自己的是国春,便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他虽然皮,但对于大姐,还是很敬畏的。

“我说大学生,赶紧好好管管你们家的小兔崽子,三天两头跑我家门口撒尿,你们家没便盆是怎么的?”钱鞋匠见了国春,指着国雨大骂。

国春的脸攸地红了,对于上高中的她来说,“大学生”这三个字的杀伤力远敌不过“撒尿”这种低俗之语。

“你少在我姐面前放狗屁!”国雨扯着嗓子喊。

“闭嘴!”国春用力地掐了一把国雨。

“给我回家!”

说着,国春拖着国雨就走,只下钱鞋匠一个劲地在身后叫嚣再见着国雨往他家门口撒尿,就打折他的腿。

孙家,就住在三原街街口的白色小二楼。那是工具厂的家属楼,并不很宽敞的房子挤着一家六口,虽然拥挤,但其乐融融与邻居们相处得也极为融洽。这时正值下班时间,从开着的窗户里传出阵阵菜香,回家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然后拐进了自己的家门。

孙国春把国雨推进家门,闻到了菜香的黑小子立刻把刚才的事丢在脑后,欢天喜地地奔向厨房。国春来不及和母亲王淑琴打招呼,便奔进了小屋。

横拉在屋子中间的布帘把兄弟姐妹四人的小屋分割出了男女区域,二妹孙国风正坐在桌边,把凤仙花瓣仔细地覆在指甲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缠上豆角叶。

年轻的姑娘们都用这种方法染指甲,只要这样过上一夜,第二天的指甲就既红润又好看。

“国风!”国春压抑着心头涌动的欣喜,唤了一声。

国风抬起头,向大姐璨然一笑。

在四个兄弟姐妹里,国风是最好看的一个,她比大姐国春小三岁,脸庞圆润,眼神明亮,而且很会打扮。她每天都会把刘海烫卷,头发也总是梳得跟别人不一样,即便一件泛旧的衬衣,穿在她的身上也能显得格外洋气。

“怎么,有好事?”从小一起长大,国风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姐姐的心情。

国春抿着嘴巴,拿出包里的申请书。国风接过来才看了几行,就高兴地站起了身。

“姐,你要下乡啦!”

“嗯!”国风点头,“老师说了,她已经把名给我报上去了,只要咱爸签个字就行。”

“太好了!”国风一把抱住了国春,姐妹俩都笑了起来。

“国春!”

厨房传来了母亲的呼唤声,国春应了一声,急忙把申请书叠好,放进了口袋。

“我先去帮妈做饭,吃饭的时候再给爸看申请书。”国春说着,走了出去。

国风点了点头,正要继续包凤仙花瓣,又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本日记本。

在本子的某一页,夹着一张五毛钱的钞票,国风拿出钱来,走出小屋,呼唤国雨。

“叫我干啥?”

嘴里塞了一块窝头的国雨才踱进屋来,手里就被国风塞了五毛钱。

“去,给爸打点酒去。”

国雨看了看钱,眼睛瞪得溜圆:“你哪来的钱?”

“你别管,赶紧打酒去。”

说着,国风照着国雨的..就是一脚。

国雨也不生气,嘿嘿地笑着,跑出了家门。对于他而言,大姐怎么看都跟威严的没两样,但二姐……从小就把他带在身边的二姐才更亲近贴心。所以,只要是二姐让他做的事,他都乐颤颤地跑去做,从来不含糊。

看着国雨的背影,国风不禁笑了。

几天前,她就知道了大姐想要下乡的心愿,作为班级干部的姐姐,凡事总想要做出表率。

虽然知道下乡劳动决不是享清福,但国风还是想要支持姐姐这么做。

毕竟,作为大姐,她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就看今天晚上的了。”国风喃喃自语地说着,拿起了一片凤仙花瓣。刚刚把花瓣覆到指甲上,门便“吱呀”地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乱蓬蓬的脑袋探了进来。

国风诧异地看过去,被出现在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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