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人不为己

窗外阵阵的鸟鸣声传进耳畔,国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卫生所的病房和……俯在床边的陈副指导员。

陈副指导员显然已经睡着了,她的手里还攥着毛巾,病床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瓶酒精。酒精只剩下半瓶,显然是被用掉了。

国春想起昨晚的情形,在她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人在替自己擦拭身体,随着那个的擦拭,灼烧着自己的痛苦便慢慢地被清凉所代替。

原来那个人……就是陈副指导员吗……

国春感动地看着陈副指导员,然后拿起她搭在自己病床旁边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替陈副指导员披上。陈副指导员的身形微微地动了动,继而惊醒着坐起身来。

“孙国春?你醒了?”

国春望着醒过来陈副指导员,点了点头。

陈副指导员伸手试了试国春的额头,松了口气。

“总算褪烧了,”她的话音还未落,刘卫生员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哟,孙国春醒了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道,“你还得多谢谢你们陈副指导员,昨天有个职工家属生孩子,我照顾不过来,整整一晚都是陈副指导员帮你用酒精做的物理降温。如果不是她呀,你现在恐怕就在前往营部医院的路上了。”

国春感动地看向陈副指导员,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陈副指导员说着,站起身来,“你昨天一天都没吃饭,我去炊事班,让他们给你煮碗热汤面,在给你加个荷包蛋。”

说完便要往外走。

“陈副指导员。”国春忽然唤了一声。

“怎么了?”陈副指导员转头问道。

国春红着脸,迟疑了一下,便又道:“我、我以前……”

陈副指导员摆了摆手,打断国春的话,说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也不要以为这次我照顾了你,以后就不会对你们严格要求。相反,我会更加严格地要求你们,你要是再犯错,我还是一样会让你做检讨。”

说着,她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陈副指导员的背影,刘卫生员不禁笑着摇头。

“你们这个副指导员呀,就是面冷心热,人啊,可好了。”刘卫生员说着,又示意国春好好躺好,“快躺下,你要是再感冒,可就白费了你们副指导员的一片心意了啊!”

国春的唇微微地抿了抿,终是躺了下来。

***

时间流逝,转眼已是国春下乡的第二年,国风与国化相继毕了业。

家里面忽然多了两个大闲人,这可把孙老成夫妇急坏了。

“成子,问了吗?最近哪有招工的地方啊?”

孙老成下班刚刚进屋,王淑琴便急忙迎上来,问道。

“问,问,问,天天回来你就是这几句话。”这段时间厂里连续加班,作为劳模的孙老成已经累得疲惫不堪,一进门,便听到王淑琴千篇一律的问话,自然没有好气。

“我……我这不是着急嘛。”王淑琴从孙老成的手里接过饭盒,解释道。

“你急我不急?可再急能急出工作来?”孙老成说着,走到脸盆架旁边,洗脸。

“话是这么说,可眼看着周围人家的孩子一个个全都上了班,你能不急?”王淑琴把毛巾递给孙老成,忧心忡忡地道,“国化天天跟着刘治权出去混,万一学坏了怎么办?还有国风这么大个姑娘不找个工作,以后找对象怎么办?昨天我还听说,赵家的闺女……”

“行了,行了!现在没有工作的待业青年那么多,哪有那么多工作?谁家找着工作了,你让谁家帮着找!”孙老成不耐烦地推开王淑琴拿着毛巾的手,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你朝我吼啥?!”王淑琴连日以来,没少因为工作的事情上火操心。见孙老成这样没耐心,不禁委屈了起来。

“我这不也是为了孩子嘛,好像国风和国化不是你孩子似的。赶情只有我一个人操心?”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亦簇簇地掉了下来。

“妈,爸!”

见父母因为自己的事争吵,在屋子里看书的国风便不耐地走了出来。

已经是连续两个月了,自从自己和国化毕业在家,老两口就没完没了地吵架。不仅如此,从前一向温柔娴静的母亲,也变得越来越像爆竹,对国风和国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使得国化现在见天儿地跑到外面待着,连家都不愿回。

现在,就连国风自己,也快受不了了。

“你俩快别吵了,不就是工作这点事嘛,我自己找去。”

说着,国风披上外套,走到门口。

“你上哪去?!”王淑琴追了两步,国风却扔下一句“哪有工作上哪去”,便出了家门。

“看看,好像就我一个人是恶人。难道我不是为了你们急?!”

王淑琴委屈地留着眼泪,而孙老成则蹲在地上一个劲地抽着 闷烟。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之后,孙老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现在厂里的岗位紧缺,毕业的孩子又多,根本挤不出位置。要上班,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退休。但就算我退休了,咱们两个孩子,也只能有一个能顶班。你说让谁接不让谁接呀?”

孙老成的话,被从外面回来的国化听了个清清楚楚,听到父母在屋子里商量顶班的事情,国化的眼睛顿时一亮。他悄悄地躲在门外,竖起耳朵偷听。

“让谁顶班,还不是你说了算。”王淑琴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也犯了难。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让谁接?”孙老成恼火地问道。但事实上,他和王淑琴都知道,眼下,让孩子顶班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这样至少能够保证一个孩子拥有旱涝保收的“铁饭碗”。

屋子里,再次出现了长时间的静默。

国化站在门外,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事实上,他对自己顶班这件事情信心满满。尽管排行第三,但他毕竟是家里的长子,没道理这个班,让国风接。

就在国化为了自己即将到手的“铁饭碗”得意洋洋的时候,他听到了母亲王淑琴的声音。

“我也为难,但是我觉得还是让国风顶班吧。国风虽然是女孩,但是这两年国春不在家,她为家里付出得最多。况且……国化也不是咱们亲生的,不如想想办法,再给国化找个别的工作。”

“你给我闭嘴,我跟没跟你说过,让你以后不要再提那件事吗?!”孙老成怒气冲冲的声音,丝毫没有传进国化的耳中。

他木然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如被雷声击穿的木头。

不知道站了多久,国化才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要去哪里,他不知道,除了家,他没有任何可去的地方。可是这个家……他认作了整整二十年的家,却根本就不是他的家……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刚刚偷听到的父母亲的对话,国化的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他伸出手臂,用力地擦着眼睛,越擦,眼泪却越多。路上的人全都诧异地看着他,国化低着头,索性一路飞奔,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放声痛哭。

“原来不是亲生就不给我顶班,不是亲生就没有白胶鞋,我把你们当了那么多年的父亲和亲兄弟姐妹,原来你们根本拿我当个屁!”国化越哭,越觉得自己窝囊;越哭,就越替自己不值。他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攥紧双拳,愤怒地大吼:“好!什么家人,什么亲人,都是狗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从此以后,我就只为我自己活!”

在这一年,这一天,正是这件事,孙国化的人生,就此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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