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连长是一位退役军人，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胡子拉碴，虽然退役，但仍保留着在部队时的作风，站得笔直挺拔。

他性格豪爽，对于这些远离家乡来到这里的青年知识青年们，他总是给予更多的关照。看到匆匆奔过来的国春和李苗，他只是挥手示意她们快点落座，便继续亮着他的大嗓门，对大家道：“综所上述，我们要求的就是，宿舍的内务，需要大家来维持！”

“连长，是综上所述，不是综所上述！”

知青里最皮的一个，是来自上海的陈道原，他是“老三届”，个子不高，长着一张娃娃脸，特别爱笑。

在知青的队伍里，1966年、1967年及1968年这几年毕业业的初、高中生被统称为“老三届”。他们的文化水平普遍较高，而陈道原又是高三毕业，可谓“老三届”中的佼佼者。

经“佼佼者”这么一说，连队的知青们都笑了起来。

周连长挠了挠脑袋，也笑了。

“行，综上所述就综上所述，总之，内务要搞好，同志之间的革命友情也要搞好。大家相互帮助嘛！”

“那革命的爱情行不行？”知青之中又有人起哄。

这下，男知青们都笑开了，女知青们臊得满脸通红。

“爱情也可以呀！”周连长直爽地睁着一双大眼睛，道，“只要你们正大光明地谈，不要偷偷摸摸地谈。”

“什么叫正大光明，什么叫偷偷摸摸啊？”陈道原来了精神，眼睛发亮地问。

“坐大道边上谈，就是正大光明，钻树林子，就是偷偷摸摸嘛。亏你还是高中生，这么没有文化。”

周连长的耿直和坦诚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有的甚至鼓掌来。女知青们则相对羞涩，或低下头，或亲近的两个悄悄对视一眼，低下头去偷偷地笑。

这是国春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公开地讨论爱情，不禁愕然。她环顾周围，见知青们多数满面笑容，尽管羞涩，却全然没有排斥的状态。这跟她在父母身边、在学校里谈“爱”色变的态度完全不同，便愈发感觉到迷惑。

离开了家的她，在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然是个大人了。

***

一切，好像都是从国春离开家之后发生的改变，孙家的孩子们，也都是从大姐不在家之后开始了他们的加速成长。

国风仿佛一夜之间便忙碌了起来，她早上走出家门的时间明显比从前更晚，晚上回家的时间，也明显比从前更早。煮饭，洗一家老小的衣服，收拾屋子，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全部压在原本身体就不好的母亲肩膀上，她如何能够承受得来？而从前，当大姐在家的时候，这些事情从来都是不用国风来操心的。

原来她先前所过的悠闲生活，都是大姐在替她背负辛劳。

由此，国风便愈来愈能够体会到大姐的不易，也因此而愈发为从前“不识悉滋味”而感觉到愧疚。她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楼上，正逢母亲抱着刚刚晒好的床单往屋子里走。

“妈，我来！”

国风见状，忙奔过去接过了床单。

“床单这么多，就等我回来再收，怎么也不急于这一时。”

虽然是女儿的抱怨，但王淑琴听在耳朵里，却笑在了脸上。

“今天有你大姐的信吗？”替国风拉开门，王淑琴问。只上两层楼而已，王淑琴的汗珠却滴了下来。国风忙放下床单，替母亲拉过了椅子。

“哪有这么快，”国风笑了，“按日头估计，我大姐今天就能收到包裹，不过等信寄回来，至少也得个几天呢。”

“也是，”王淑琴在椅子上坐下来，也笑了，“也不知道你大姐收到海军衫高不高兴。”

“那还能有个不高兴？海军衫多时髦，更何况还是爸买的。”说到这儿，国风便“扑哧”笑了出来。

“妈，你说我爸是不是太能端着了？早支持我大姐去多好呀，还用得着事后再寄海军衫？还花邮费浪费钱。”

“你这孩子，怎么说你爸呢！”王淑琴嗔责地瞪了国风一眼，自己却绷不住笑了出来。

正说着话，便逢孙老成从门外推门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拎着一袋土豆，进门，便将土豆放在了窗台边。

“买土豆了呀？”王淑琴迎上去，把沾了水的毛巾递给了孙老成。

孙老成只是“嗯”了一声，擦了把脸，问：“你们刚才说啥？”

“说您老人家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关心我大姐，还假装不关心。”

孙老成在家里一向严厉，也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国风敢正面开父亲的玩笑。面对女儿的俏皮笑脸，孙老成只从鼻子里“哼”了声，便转身去洗脸了。

王淑琴掐了国风一把，倒是笑开了。

这其乐融融的气氛很快便被“砰”地一声打断。

那是钱鞋匠踢门的声音。

王淑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叫出了声，国风急忙将母亲护在身后，正在洗脸的孙老成提着毛巾奔了过来。

“孙老成！你儿子干的好事！”脸都气成猪肝色的钱鞋匠抬手，一左一右地将两样东西朝着孙老成扔了过来。

一样，是包着东西的床单，而另一样，则是孙家的老幺，黑小子孙国雨。

孙老成还不待问清是怎么回事，便闻到了一股恶臭。

恶臭是从地上那团成一团的床单发出来的，从散开的一角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有坨粘糊糊的东西。

“这是……屎？”国风怔怔地看着它，半晌，笑出了声。

“我说钱鞋匠，你把拉了屎的床单扔我们家干啥？老糊涂了是怎么着？”

“孙国风，你给我闭上你的嘴！”钱鞋匠暴跳如雷，指着床单嚷，“你们家这小流氓干的好事！把拉完的屎往我床上泼。你们买不起便盆，挖不起茅房，拿我家当茅房了是怎么的？”

“你以为你们家不是茅房？你们家比茅房还臭，你比屎还臭！”国雨梗着脖子，怒道。

“我！”钱鞋匠一怒扬起了巴掌，国雨却一溜烟钻进了国风的身后。

钱鞋匠不好为难国风，一腔怒气全都指向了孙老成：“孙老成，亏你还是劳模，亏你们家还培养出两个大学生，连儿子都管教不好。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