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楚翌又走进了清元殿的大院。

给天坤帝服用的“丹药”和“圣水”，都是她提供的。天坤帝身体已基本痊愈，只需要再调整药方，巩固一天即可。

门厅尽头有一条东西长廊，长廊尽头往东，是清元殿道士的工作区域，有供奉三清祖师的简易殿堂，盛放炼丹炉的炼丹房等。

西边是人员居住的厢房，楚翌访来的“仙师”和道童也住在那里。

此时天色尚早，但院子里已偶尔有內侍、小道士穿梭着做事了。

楚翌沿着门厅往里面走。一个身形偏瘦的內侍从她对面走过来，快到她旁边时，礼貌地低头行礼，让出道路。

这样的情形司空见惯，因而楚翌的脚步并未停下来。她转过门厅时，后知后觉地觉得，似乎有些微的似曾相识的气息轻轻飘过。

远处炼丹房顶上的烟囱在冒着青烟，看来假戏真做的炼丹工作又按部就班地进行了。

楚翌走过去，去准备给天坤帝服用的最后一次的丹药和圣水了。

而此时在荣华宫的天坤帝，接连几天睡眠充分，身康骨健，精神十足，行走带风，浑身是劲儿，感觉自己回到了年轻时候，心里美滋滋的。

看见儿子夫妻俩又来给他送丹药和圣水，天坤帝二话不说，乖乖地服下，一滴都舍不得浪费。

然后，他赞不绝口地夸赞仙师道行高深，要重谢仙师。

乌辰瑾见时机成熟，就跪下请求宽恕，声称自己有欺君之罪。

天坤帝哪里舍得责怪儿子，就恕其无罪，听他将为自己治病的来龙去脉讲述清楚。

如梦方醒的天坤帝，能理解儿子用心良苦。他反省自己，说——是他的刚愎自用，逼得儿子不得已而为之。

到底是睥睨天下、胸襟开阔的一代君主，能够在小事上反思行为，警戒自己。

当然，他也十分惊叹楚翌的医技。乌辰瑾告诉父皇，楚翌的医术是世外一位神医传授的。

这说法也堪称合理，天坤帝和楚翌都能认可。

明白真相的天坤帝，对于欺骗、加害自己的术士张异十分愤怒。

乌辰瑾奏道：“张异只不过区区一术士，谋害父皇一事必有内情。父皇可仔细询问，查出其背后主使。”

天坤帝也觉得此事有蹊跷，于是立刻派总管太监高公公带人，到清元殿将张异带过来。

高总管去了一会儿，回来奏道：“陛下，老奴前去清元殿，发现张异已畏罪服毒自尽。老奴让仵作看过了，死亡时间约在今日寅时。”

“服毒自尽？不可能！”

乌辰瑾质疑道，“关押张异前搜过他的身，他身上没藏什么毒。所以，他应该是——被杀人灭口的。寅时，有没有可疑人在清元殿出现？”

“寅时？”

楚翌今日去清元殿的时间，正是寅时。

她眼前，蓦然闪过那个与她擦肩而过的瘦削內侍。这个人，会不会跟张异的死有什么关联呢？

乌辰瑾亲自到清元殿察看，楚翌也跟着前去。

高总管将所有內侍、道士、侍卫全部召集在一起问话，楚翌特意看了下，那个瘦削的內侍不在其中。

清元殿因为给皇帝炼丹药，别处宫人是不能擅入的。

杀人者，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假扮的內侍。

楚翌让人取来笔墨等物，回忆着那內侍容貌，画出那人图像。她看颇为相似，就将画交给乌辰瑾，告知他早晨发生的事。

此时乌辰瑾已让人查验过：张异确系中毒而亡，脖子上有瘀痕，应该是被人掐住脖颈硬灌下毒药的。

听了楚翌讲述早晨的事，乌辰瑾将画像交给手下，命人悄悄查访。

宫中发生无头凶案，传扬出去容易引发猜测口舌。

因此，天坤帝见张异已死，小道士经查也未涉案，就将他们发配边疆。又下诏恢复了原太医令的官职。

因“仙师”是乌辰瑾找人假扮的，天坤帝也不留他在此“炼丹”了，将这里的內侍都分派到别处去。

自此清元殿人去殿空，炼丹炉也闲置起来。

对外，仍宣称是“仙师”治愈了圣上龙体。因“仙师”还要四方云游，天坤帝赏赐了许多财物，准其出宫。

乌辰瑾带着楚翌返回了长祥宫。“仙师”因炼丹辛苦需闭关休养半月，就随乌辰瑾回长祥宫暂住，等出关后再出京。

青儿梅儿欢天喜地地出苑迎接，她们早带人将青梅苑布置得如花似锦了。

而且她们悄悄猜测：荣王乌辰瑾这次回来，一定会搬到青梅苑，跟她们主子住在一起。

就连楚翌自己，也猜想乌辰瑾会来青梅苑陪伴她，或者传召她到风荷园去。

谁知接连几天，乌辰瑾都陪着正妃倪阁儿宴饮赏曲儿，游园观花。

白天，怡馨院急管繁弦，晚上，蘩丝园灯火通明。

两人花前月下，双宿双飞，你侬我侬，忒煞情多。乌辰瑾——早把楚翌忘到了九霄云外。

楚翌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乌辰瑾，莫非是个过河拆桥的人？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连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或者……是那个倪阁儿太会逢迎，迷住了他的心窍？

楚翌面前闪现倪阁儿傅满白香粉的脸。

她想：自己心里这种酸涩焦躁的滋味儿，是不是在吃醋呢？

终日坐立不宁，不时凝神去听外面的脚步声，希望有宫女或嬷嬷传话说：“王爷请您过去”。这——是不是在想他？

楚翌分析了自己的心绪之后，吃了一惊：“我——难道是爱上他了？！”

想当初从乌辰晟手下侍卫中逃脱，回到长祥宫时，她曾跟倪阁儿有次冲突。

楚翌当时底气十足地声明：“我今天把话撂这儿：本小姐这辈子，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做荣王的侧妃！”

她这样说，心里是有打算的：要么，乌辰瑾接纳她一人；要么，她潇洒地挥挥手走人。

想想那时的豪言壮语，铿锵有力，落地有声，她尊严满满，睥睨四方。

可现在——

患得患失，情牵梦绕，拈酸吃醋，惴惴不安，像一个深闺怨妇。

轻松洒脱和幽怨介怀之间，只欠着一份——爱情。

乌辰瑾淡定从容、清雅高贵的形象，在楚翌眼前浮现……

我——可以爱上他吗？

楚翌问自己。

他身份高贵，姿仪超群，惊才绝艳，周身散发着令人心动的魅力。

然而，他这天坤王朝的三皇子，皇帝册封的荣王，在这个一夫多妻制的朝代里，怎么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