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琴音无声留绝笔

南屿心的金丝猫打了个呵欠,一只雪白的、肉滚滚的前爪就搭在了南屿心的肩膀上。见南屿心没有理它,就起身用它那个毛茸茸圆滚滚的脑袋往南屿心的脖子上蹭。南屿心被痒醒了,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它,这猫猫就在屿心面前左一个蹭头、又一个贴脸,那股撒娇劲儿,连人都比不上。

南屿心从小没有父亲,她的生活除了母亲,还有的就是与生俱来在她生命里的瓯绣。母亲最后的五年时光中,南屿心几乎没有再见过她的笑容。虽然对女儿也还是爱若珍宝,但是,每天坐在绣绷前的母亲,那股清冷蚀骨的阴郁越来越让屿心感到窒息。她想不出办法来让母亲明朗起来、欢快起来,直到有一天,在院子的角落里看见一个脏得不成样子的白色小毛团。一开始南屿心以为是谁家弄脏了随手一扔的小棉花团,忽然发现这个小棉花团会动,她凑近一看,居然是一只几乎已经叫不出声的小猫咪!南屿心不忍心,就用报纸包了这小东西抱回家。想不到母亲一见这个脏得不成样子小棉花团,两眼立刻放了光。

南屿心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何这小东西与她们母女俩是如此投缘。

自从这小棉花团进了家门,母亲南琴音就像阳光进了屋,用她最悉心最温柔的呵护,把这只已经不会叫的小猫咪喂养得如小公主一般。如今看到这只浑身白毛闪着锦缎般的光泽、一只眼睛蓝一只眼睛绿的小肉猫,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叫一声:“好可爱的金丝猫啊!”其实南屿心知道,这猫是一只纯种的波斯猫,而楠溪人习惯将波斯猫叫成“金丝猫”。

南屿心由衷地感谢这只“金丝猫”。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五年中,这只被她呼唤成“南小棉”的小精灵,给予了母亲无限的温暖,唤回了母亲仅有的快乐。无论母亲在任何状况下陷入阴郁,只要一见到南小棉,马上就展开了笑颜,轻轻抱起它,爱抚它,跟它轻声细语地说话。而这只猫,似乎是上天送给南屿心母女的治愈天使。最后,母亲是一手拉着南屿心、一手握着南小棉走的,走的时候如此安详平和。

母亲临终前,再一次检验了已经传给南屿心的所有家传了百年的《瓯绣修谱》和《瓯绣画谱》,作为瓯越百工中五大顶级瓯匠之一的“瓯绣”传人,南琴音对女儿南屿心的绣技和慧心是满意的,但是,她总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瓯绣和中国其他名绣一样,细致柔软,但在南琴音心中,楠溪人除了平和通达外,骨子里还有一股倔劲儿,女儿南屿心身上刚好糅杂了这两样典型的楠溪人秉性,但是,一直没有在她的绣品里完美地表现出来。她坚信,瓯绣只有保留绣品细密、柔美、精致的天性,并跳出这些旧窠,展现它力量和刚正的另一面,那么刚柔相济的瓯绣绣品才能独秀一方,流芳百世。冥冥之中有一种声音告诉她:这种她毕生追求而不得的东西,在那瓯越百工神典——《瓯宝图》中一定能找得到!

虽然此生不得真爱、虽然此刻命不久矣,但即将撒手人寰的南琴音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因为寻找《瓯宝图(阳本)》的唯一线索“百宝缬”就在她的手里。那一个让她痛断肝肠的午后,楠溪大青石上的那一阵狂风,将瓯染肖家扎染的“百宝缬”卷进激流中永不再见了,但是,她已经按样一针一线绣出了一模一样的绣品“百宝缬”。

此时此刻,她觉得该让女儿带上绣品“百宝缬”回到莲瑞村了,当然,还得带上南小棉。

南屿心不明白母亲为何以命相搏阻止她和汪屿松相好,但是在此刻即将离她而去的时候,却忽然坚定又毋庸置疑地要她回莲瑞。母亲告诉她,“百宝缬”注定与瓯瓷汪家有了不断的缘分,但她南屿心此生与汪屿松不能有夫妻之缘,但是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为什么就断了气。

直到这个清晨,被南小棉毛茸茸的脑袋蹭醒的南屿心,还没来得及梳洗,就被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催起了身。这扇大门的开启,也开启了萦绕在南屿心心头20多年疑云的一扇窗。

站在门口的是胡子拉杂、垂头丧气的瓯瓷掌门人汪清潭!

见到南屿心的那一刻,汪清潭暗淡的眼珠子立刻放出了光!

“清潭叔,一大早来何事来找我?”外面的动静惊动了南小棉。它从床上跳了下来,身后的那一根大尾巴上雪白的毛迅速张了开来,就像一只张满风的帆船入了江河。

南屿心很奇怪,南小棉很怕生人,平时见生人就躲。但是,此刻,它居然快步小跑到汪清潭的脚边,用毛茸茸的肉脑袋围着汪清潭来回左右地蹭,身子紧紧地贴在汪清潭的腿上。

汪清潭弯下身,怜爱地将南小棉抱了起来。南小棉立马温顺地伏在他的怀里,居然开始打呼噜。

“屿心、屿心……叔问你一件事情!”

汪清潭怀里抱着毛茸茸的南小棉,小心翼翼地碎着那一双大脚在南屿心面前走来走去。那样子看上去滑稽极了。南屿心看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叔,你说么,啥事儿?”

“屿心,叔想要你妈的百宝缬!”

南屿心大吃一惊,断然回绝:“我没有百宝缬!”

汪清潭一把拉住南屿心的胳膊,说:“屿心,现在你还有别的心思吗?你母亲已经走了,我若不拦着你和屿松相好,那你迟早还不是我们汪家的人。这百宝缬是你的是我汪家的,不是一个样吗?”

南屿心一听汪清潭这话,陡然变了脸色,一把从汪清潭怀中抱过南小棉,转身就走。

“哎哎哎哎……我说错了吗?别走啊!叔讲的不都是对的吗?这百宝缬……”汪清潭话还没讲完,南屿心已经嘭地一声将闺房的门关上,任凭汪清潭在外面怎么叫着敲门,全然不理。汪清潭讪讪地说:“我让屿松跟你说去……”

汪清潭步履匆匆地从瓯绣南家出了门,转身往九间屋奔去,向大儿子汪屿松求救去了,可是他不懂为何一提到儿女们的因缘,南屿心就变了脸呢?

南屿心在闺房里,听得汪清潭的脚步声远了,想起自从带着母亲的香魂回归莲瑞后,本以为汪屿松即刻会来与她相会,会告诉她以后哪里都不许再去,等他稍作准备,便来娶她。可是,回来后,春去夏至,几个月时间过去了,汪屿松就是没有找她开口过。想想自己南屿心是何等人物,一如年轻时的母亲,一到成年,四里八乡想爱要娶的男人也是排了长队在候着。但是心中那一份情早已独钟汪屿松,在母亲的拼死阻挠下,她虽被迫跟母亲离开莲瑞远走阳平,但不惜跟母亲许下毒誓,说除了汪屿松宁可孤苦一生。母亲只说了一句:“以后你就明白了!”

如今母亲死了,她也回来了。她无数次等待瓯绣南家的大门敲响,敲门的人就是汪屿松,一开门便揽她入怀,柔情万千地对她说:“现在可以了,走吧,我要娶你了!”可是,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几次匆匆一面,汪屿松几乎都没正眼看过她。与母亲的心气一样,南屿心也是如此这般心高气傲,你不开口,我必不求你,感情也是如此!

思来想去,南屿心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唯一的答案就是汪屿松心中早已经没有了她!

这个外表如瓯绣的绣线一般柔软的姑娘,认定了这个理儿,她就觉得汪屿松已经变了心。本想再一次一走了之,但是,芦叶儿跟她长谈了一夜,让她明白了女人除了男女欢情之外,也可如男人一般,专情于自己手头上的事的。何况她南屿心还是瓯匠五匠之一瓯绣的唯一嫡传传人。她顿然明白她可以没有汪屿松,但是她绝对不能没有瓯绣!除非哪一天,汪屿松向她低下头,跟她说他错了,他没有好好珍惜她,他还是如此地爱着她……于是,南屿心哪里也不走了,带着她的南小棉心如止水地绣出一幅又一幅绝美的“瓯绣”,瓯绣的美如楠溪江的水一样,又无声而柔韧地飘洒着它绝世的芳华……

今天汪清潭冒然登门,没头没脑地向她要“百宝缬”,顿时,一股久久抑郁的恼怒之火喷薄而出。转而又如此委屈。她在闺房里,心绪难以平静,转身取出了母亲留给她的“百宝缬”。当她打开装着百宝缬的紫檀盒的时候,她惊呆了,盒底居然存放着一封母亲留给她的绝笔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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