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有时艰难

大卡车的目的地是汽车站,再由汽车站转向火车站。常国和第一次坐火车,紧张又激动。

离别的不舍,都被风吹散了,封尘到了心里。剩下的是对未来的展望,就像这火车不断前行。

一路紧跟随着常翻身,怕被人群冲开。

常国和问师傅,这火车那么长,能装多少人啊。师傅说,都是人。

很快就印证了师傅的话,车上人挤人的场景让常国和吓了一跳,连地上都躺满了人,车里面喧嚣不止,大声喧嚷着,像是在比较谁的嗓门大。

师傅厌倦的不行,寻摸了一处地方就坐下来休息。常国和却是精力无限,确定好师傅的位置以后,才放心大胆地转来转去,观察各种类型的人。

这趟车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终于也让兴奋变成疲倦。

最终到达运城时还是黑天,冷风飕飕的刮。但他们不歇脚,还得继续前行。

是夜不眠,明月与星辰相伴。

几经折腾,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到了绛县。寻摸了一个没人住的破窑洞,收拾也没收拾,各自打开自己的棉絮,就在冷风中呼呼大睡。虽然环境很恶劣,但常国和睡得却无比踏实。

那时候很多山西有很多窑洞没人住,就算是有人住的也得晾晒几年,最后装上门再搬进去。没装门的窑洞是他们赖以挡雨的地方,遮风是遮不住的了。

睡了一天一宿,几个人才补充好体力,第二天就开始了忙活。

这一行难做,赚钱很难。往往得不到钱,只是修补完在那户人家吃顿饭当做费用。即便这样,也不能保证一日三餐,经常到了饭点找不到需要的人家,就只能饿肚子了。

赶巧那年活特别难找,比往年都难,外面的东西也变贵了,城里人家有余钱的都在狂买生活用品积攒,哪有闲钱修补锅罐。

那时处于一个通货膨胀的时候,师徒几人也不懂,只能干着急,到乡里村里寻摸机会。饥一餐饱一餐,熬过了开年那两个月。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坏事一茬接一茬。

常国和终于体会到了外面的不容易。

四月的一天,刚刚下过一场春雨。常翻身去了城里找活,留下几个徒弟无所事事的在城郊的窑洞。

突然,外面一个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喂!里面的人滚出来,交房租了。”

听到声音,窑洞里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师傅常翻身走之前就交代过,这附近有几个混混,专门找的就是他们这种人,声称收房租,其实就是敲诈的。

外面的人叫骂声激烈,这让常国和边上的几个人登时吓的六神无主。自己本身就是外地人,住的也不是自己家,所以少了几分底气,哪里敢跟这里的地头蛇斗。

“怎么办啊?”

几个小伙子很害怕,目光齐齐聚集在常国和身上。常国和在几个人里年纪最大,平时胆量也是最大的,所以遇到了难事,第一时间都朝他拿主意。

常国和自己内心也无比的惶恐,出门在外哪里像家里一样,出了事儿可以找伯,找几个哥哥。尤其伯以前是当兵的,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在村里威望很高,有一段还当过生产队长,有他在,自己在村里可以说无所畏惧。

眼下出了门,没有家长照护,师傅也不在身边,常国和心里惶恐,但在几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同伴面前不敢露怯,自己都露怯了,那些小同伴更会没了主意。

他想了想,凑过去小声说道:“我们出去说一说吧,反正我们身上没钱,跟人家说清楚了,未必会找我们麻烦。”

他那时候想的也很单纯,觉得谁也不会无理的为难人。

几个人小声计较了一番,鼓起勇气,决定出去跟外面的人会会面。

他们一行有四个人,出去以后一看,来“收房租”的有三个,在人数上占了优势。

只不过那三个人看着还挺唬人的,年纪大约都在十七八岁二十岁左右,个子都不大,大约也就一米六出头,最高的那个不过一米七。他们统一整了个中分头,穿着宽大的夹克衫,大喇叭裤。嘴里叼着一根烟,脸上故意扮成不屑的模样,双腿岔得很开,不停抖动,像是得了羊癫疯似的。

不过那样子也足够唬人,几人心里有点发虚。

看到常国和几人出来,为首的穿着黄色夹克衫的青年眉头一挑,轻蔑的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小屁孩儿?大人呢?”

“大人……大人马上就回来了。”常国和故意装作镇定的样子,两手摊开保护住比自己小的同伴,心里其实无比的害怕。

他哪里会伪装,混混一看就知道他是在骗自己呢,见没有大人做主,更加肆无忌惮。

为首的人朝里面瞅了一眼,之后伸出手来,对着常国和道:“你是他们的老大吧?拿钱吧,这个月的房租。”

闻言,常国和立马摇头道:“我身上没钱,而且我师傅说了,我们住在这儿是不要钱的。你们根本不是房东。”

常国和用并不算利索的普通话回应,一脸认真的样子,让那几个混混更加得意起来。

为首的混混冷笑一声,骂道:“山汉,你知道个屁。谁说住房子不要钱的,这是你们家吗?”

“这……这不是,但……但是……”

“但是你个头,臭不要脸的外地佬。赶紧拿钱,不然小心老子揍你。”那小混混也懒得找理由了,直接张嘴要钱。

常国和不想找麻烦,心想着自己身上还收着几毛钱,大概就够了,那是出门前家里人给的,他打算拿钱买个太平。

于是他张口问道:“那……那多少钱?”

“十块。”为首的混混眉头一挑,伸出五根大拇指露出手掌,手心手背翻了一翻。

这个数目一报出,常国和吓了一跳。

“十块!这太多了,我没有啊。”

要是有十块钱,当初都不会不读书了。

混混一听,立马疵牙咧嘴的露出恶狠狠地模样威胁道:“快给钱,不然打死你们。”

“我真没有,我身上只有……只有五毛五分钱。”常国和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他心想着自己真的没钱,又不是骗人的,对方应该不会太为难自己吧?

可他没想到,钱刚一递出,那人拿到钱以后,却并不死心,继续威胁道:“我知道你们肯定还有钱,老老实实的都拿出来,别跟老子面前扯谎。”

“我们真没了。”常国和摇摇头道。

混混还是不信,一个一个的指着常国和身后的那几个小伙。

“喂,你们呢?身上还有没有?五毛多钱,打发要饭的呢?”

几个混混全部逼近,众人吓得瑟瑟发抖,一时间很惶恐。年纪不大,又都是外乡人,没有成年人在身边,心里都怯乎急了。

常国和深吸口气,恳求道:“你们别找我们麻烦了,我们身上真的没钱。刚才给你们的是我爹妈给我的饭前,我饿肚子的时候都忍着没用呢。”

他说的都是实话,那皱巴巴的小毛票对自己很是珍贵。正当身体发育的时候饭量本来就大,平时吃不饱,他都舍不得用,恨不得一毛钱掰成两毛花。

“合着来我们这儿讨饭来的啊,一帮穷鬼。那屋里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家伙事儿?赶紧的都拿出来。”带头混混指着里屋,说着就要进去。

常国和立马拦住他们,很生气的说道:“你们这样很不礼貌,别人家能随便进的?”

“狗屁,是你们家吗?一帮外地来的讨饭佬。这是我们的地方,还好意思说是你家。”带头混混不屑的骂了一句,随后招手,示意其他两个混混进去。

常国和一下子火了,所谓泥人都有三分火,他一再退让,没想到换来的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气急之下,他鼓起勇气双手抱住那青年,紧咬着牙关顶住对方。

“不许进去,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

“诶哟,还敢反抗,哥们儿揍他!”

带头混混恼了,立刻动起手来。三拳两脚,就把常国和打的浑身吃痛。

但这个倔脾气的小子就是不肯撒手,强忍剧痛,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环住带头混混。

“莫进去,我们真没钱。”

天知道少年哪来的勇气,那带头混混被搅得极其毛躁,却死活挣扎不开。

他力气很大,以前农忙的时候家里能喘气的都得上,所以练出了不小气力。

混混一时间拿他没办法,也是气急败坏,拿起棒球棍就要往他身上砸。

身后,几个年纪小的一看这可不行,连忙出手帮忙。其中一人死命的推开一个混混,那混混躲闪不及,一个趔趄就栽倒在地。棒球棍应声落下,瞬时间被常国和的小伙伴抢走。

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几个小伙子为了自保,只好咬牙反抗。

出身于农村的他们都是打小做体力活的,尽管个头不高,但是发起狠来,一个个力气都不小。反观那几个混混,成天抽烟喝酒,身子又瘦。年纪虽大,其实还不如几个小伙子,更是没有他们勇敢。

一时间,场面形成反转,几个混混很快就不是对手了。常国和也撒开了那带头的混混,气冲冲对着对方来了几拳。

四打三,几个小伙子得到了一场胜利。

眼看混混们被打的嗷嗷直叫,甚至见血了。几个小伙伴都打红了眼,把这段时间的种种委屈一并发泄。

常国和却首先冷静下来。不管这件事是谁的不对,真要过分了,到时候都得被抓起来。别的同伴可以不管,自己不能不顾。

他连忙停下来,一个一个拉开盛怒中的同伴们。

几个混混还躺在地上起不来,常国和赶紧驱赶走同伴,道:“你们先回去等我一下。”

“你一个人行吗?”同伴咬牙切齿的瞪了一眼混混,死死攥着的拳头还是不肯松开。常国和勉强的笑了笑,“去吧,我来处理。”

同伴们相信常国和,便听他说的去做。

“我们不想闹事,但也不怕事。我们是乡下来的,但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过,人人生而平等。”

他们走后,常国和转过身来,将那几个混混一个个拉起。

混混被收拾了一顿,瞬间老实多了。听着常国和的话,不敢再出言反驳。

常国和简单的说了几句,就让他们走了。几个混混互相搀扶,十分狼狈。

可是没走多远,为首的那个混混气不过,又扭回头来大喊了一声:“你们这几个讨饭佬等着,看我不叫人来弄死你们。”

“还不老实!”

窑洞里几个同伴并不是真的躲了,听到那喊声,气冲冲的就想再打一次。常国和连忙拦着,长目一看,混混们还是害怕,撂下话口就加步离去。

“你们别犯傻,跟这种地头蛇作对吃亏的总是我们。”常国和摇了摇头,看看几个同伴,脸上个个都挂了彩,虽然赢了也是惨胜。他始终保持理智。

这么一说,同伴们才从盛怒中慢慢冷静下来。互相看了看,激情过后都升起了恐惧。

常国和强忍着伤口的疼,咬牙道:“你们也别怕,刚才那些人根本没拿正眼瞧过我们,走的时候我都是捂着脸的,大概过段时间就记不住了。赶紧收拾东西,我几去找师傅。”

他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冷静,让同伴们稍稍放心了些。

师傅在城里,眼下也只有去找他才是唯一的出路。

几个小伙子连忙跑回到窑洞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匆匆忙忙的就往城里赶了。沿路就像逃荒的那样,偶有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可那些眼神看的常国和几人心里越发的惊慌。总感觉都是那混混的人,都是要找自己“收房租”的。

几人默契的加快速度,沿路奔走。从他们住的地方到城里有好长一段路,从白天走到晚上,每个人都磨了一脚泡。最终在城里找到了师傅,常国和才松了一口大气,跟师傅把事情的原委讲清楚。

他很害怕,生怕师傅知道自己跟人打架以后责骂自己。但师傅看到几个徒弟脸上都挂了彩,哪里还能真生气。

宽慰了徒弟们一番,师傅说道:“莫得事,这种事难免的个,以前我也碰到过。反正我们走街串巷每个定所,以后去别的村就是了。过个一年半载的,谁也不记得你们。”

平常抠门的常翻身看到徒弟们一个个如同蔫吧了的韭菜,心里不忍,一狠心拿出几个钱来,请他们吃了顿好的,几个白馒头下肚,紧张的情绪都随着食物的残渣,一点点被消化。

那天他们连夜去了另一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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