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阳光洒落在绿塘村的戏楼上，并没有给水泥台阶带来多少喜庆味道。

一千多人的绿塘村，如果是以前，在这个时候一早是人来人往，人们都络绎不绝回家过年，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

但现在村里并没有多少过年的气氛，偶尔传来小孩放花炮的声音。

绿塘村是县里出名的空巢村，这些年城市发展得非常快，不少村里的青壮年都去城里打工，村里剩下大量的留守儿童、妇女和老人。

过年回家的火车票紧张，长途车又塞车，票价也价，不少在外地打工的村民都选择没有回来。

广播响起村长莫世明那嘶哑让人打不起精神的的声音；“各位狮子班的村民，晚上八点到我家开会，商量明天年初一迎春拜门的事情。”

高瘦身材的莫世明广播完，坐在村办公室的椅子上，拿出手机给儿子莫华志打电话。

前几天，在市里打工的莫华志跟他说过，今年可能会回家过年。

唉，去年莫华志因为要在工厂加班没有回来，今年总算回来了。

手机打通没有人接，莫世明再打了一次，还是没有人接。

“应该在路上了。”莫世明自言自语地把办公室门关上，佝偻的身影洒落在路上。

“铃铃铃。”莫世明的手机响了。

是儿子打过来的。莫世明脸上一喜，急忙接听电话：“华志，你现在回到家了吗？”

前几天儿子就说昨晚回来，今天早上应该会回到家了。

“爸，我们经理说想提拔我当主管，所以我想今年继续留在工厂加班，好好表现一下。”手机里传来莫华志兴奋的声音。

“你现在还在工厂？没有回家过年？”莫世明脸上露出失望。

“爸，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一定不能错过。我已经给你的银行卡转了两千块钱，你想要买什么就买，不要节省，开开心心过个年。我不与你多说了，就这样啊。”还没有等莫世明多说两句，那边的莫华志已经挂电话了。

“开开心心？”莫世明默默地把手机放入裤袋里，眼眸比刚才少了不少神采，回家的身影更加佝偻。

莫世明回到家门，看着紧锁的大门，眼眶有点红。

他四十岁时，老伴过世。

常言最毒后母心，莫世明没有续弦，含辛茹苦把抚养八岁的儿子。

莫华志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去了市里一间工厂打工，从普通工人到班长，现在要提拔主管，也是有出息。

可他今年二十八岁，还没有结婚，莫世明着急。

想着今年等莫华志回来，好好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可没想到他没有与自己多说，不到三句就挂了电话。

前年，儿子拿钱回来盖了一栋两层楼房，也是孝顺。

可莫世明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心里不是滋味。

“哟，莫伯，华志还没有回来吗？”邻居二嫂走过来，探头看了看紧锁的大门。

二嫂个子不高，微胖，薄嘴唇，说话插着右腰，像个老式的茶壶。

“他，他要提拔主管，管不少人，没有空回来。”莫世明一扫刚才的颓废，脸上透着骄傲。

村子里，他儿子在外面“混”得最好。

那是几千人的工厂，听儿子说现在已经有着五、六千块一个月。

如果再提升为主管，估计工资还会涨。

“唉，华志这孩子也真是的，你当年不续弦就是为了他。现在他在外面工作赚钱了，就不想回来看你这个老头子了。”二嫂暗暗摇头，为莫世明不值。

二十年前的莫世明才四十岁，五官端正，性格温和，是在田里的一把好手，就算一些大龄女青年都想嫁给他。

可他偏偏说不想再婚的事情，要把儿子养大。

二嫂也知道，如果再娶一个女人，人家肯定要一个孩子，到时莫华志肯定得不到好的照顾。

现在一些村民都为莫世明抱不平，觉得莫华志就是白眼狼。

莫世明见二嫂说到莫华志，立即生气道：“二嫂，你怎么这样说话？华志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说已经买好车票要坐车回来的。但我想着他刚要当上工厂的领导，怎么也得作好表率，硬是让他把车票给退掉，他还埋怨我呢。”

“这么说，华志还是孝顺。”二嫂见莫世明这样说，也没有再说这事。

“莫伯，反正华志没有回来，借你家的餐桌和椅子给我几天。”二嫂见莫世明打开房门，走到客厅看着前面的餐桌。

莫世明家境不错，两层楼房，家里的家具电器应有尽有。

她儿子莫华峰今年回家过年，家里的餐桌刚好坏掉还来不及买，所以想着过来莫世明家借。

“那是我吃饭的桌子。”莫世明不大想借。

二嫂薄嘴唇一张，声音带着嘲讽：“你一个人吃饭用得着那么大的桌子吗？随便吃吃就行。”

二嫂也不管莫世明同意不同意，立即走到门外对着家里喊：“华峰，过来莫伯家搬桌子。”

回过头，二嫂见莫世明的脸色有点不好，急忙道歉：“莫伯，你就帮忙帮忙吧。华峰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不像你家的华志在城市里过得如意，他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过几天，我们找媒人带姑娘到我们家坐坐呢。”

莫世明见二嫂这样说，低头不说什么了。

圆桌和椅子被搬走了，本来空旷的客厅就显得更加空旷，透着说不出的哀愁。

莫世明坐在红木沙发上，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这些年来，绿塘村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很多青年都在外面打工。一年也就回两趟：清明节和春节。

绿塘村有两个习俗是多年留传下来的，一是年初一的狮子迎春拜门，把一年的好运气带到家里，深得村民们的喜欢。

十五元宵节是绿塘村的年例，带着浓郁的文化民俗色彩。

那一天，各家各户在家里办最好的酒席来宴请亲朋好友。

以前是非常热闹，可现在村里的壮年都出去打工，有些过完年初三就走了。

家里没有主要劳动力，这年例也搞不成气候。

莫世明微微叹气，年例的事情先不想了，晚上与狮子班的人讨论迎春拜门的事情再说。

“笛笛笛。”外面响起了小车喇叭声。

难道华志回来了？莫世明精神一振，急忙走出去。

一辆银白色没有挂车牌的吉利小车停在门口，从驾驶座走出一个个子矮瘦、眼睛有点小的青年。

莫世明眼眸透出失望，来人是莫华志的初中同学，叫戴家旺，家就在隔壁村。

听说戴家旺现在过得不错，承包镇里的一些小工程，当起包工头来了。

“莫伯，华志在家了吧？”戴家旺一边说着，一边踮着脚往里面望。

可他才一米五八的身材，哪里越得过一米七五的莫世明呢。

前几天，戴家旺就在同学微信群里听说莫华志今天回家，这不，他立即开着刚买回来的小车到莫华志家炫耀了。

哼，你在城市有什么了不起？我戴家旺在农村一样混得风生水起。

“华志今年有事不回来。”说到这里，莫世明感觉自己的心有股说不出的痛。

孩子长大了，要出去外面闯，当家长的也是赞同，不想让孩子一辈子待在农村这不出息的地方。

因此，清明节和春节，就是他们这种家长期待的时候。

期待孩子回来过年，不管有钱没钱，他们都想见见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

毕竟他们也老了，也不知道还可以见孩子多少次。

小时，操心孩子长大。

大时，操心孩子的工作和婚事。

孩子结婚了，又操心他们的孩子……

“不……不……不会吧？他不回家过年？”戴家旺如被烧到屁.股般狂跳了起来。

戴家旺有个小毛病，就是一紧张说话就会有点口吃。

如果莫华志不回来，他刚买的小车去哪里炫耀呢？

他还准备一会与莫华志在小车旁边合影，然后发到同学群里呢。

莫华志是班长，以前在班里非常威风。

不过，听说莫华志现在也威风，还自考了大专，在市里一间大工厂工作，工资蛮不错。

戴家旺见莫世明眼里有点落泊，急忙问道：“莫伯，是不是华志被别人开除了？我听说现在打工也不稳当了，不少公司工厂都要裁员呢。”

哈哈哈，如果情况属实，一会他就在同学群里公布这个消息，让莫华志威风不了。

可莫世明听了摇摇头：“不是，华志升主管了，听说以后管着几百人，这两天工厂要加班赶货，所以他要看着那些工人。”

“他当主……管了？！”戴家旺困难地蹦出这一句话。

自己还想着在莫华志面前炫耀，可好像莫华志现在也不差了。

“爸爸，我们想回家。”从车里下来两个小孩，一个四岁的女孩，一个三岁的男孩。

“快过来，叫恭……恭……”戴家旺是打着拿过年红包的主意。

莫世明家没有小孩，他现在带自己两个小孩过来，是可以拿两个红包。

一般这里的习俗是孩子对长辈喊“恭喜发财”，长辈都知道后面是“利是到来”了。

莫世明一听不由冒火了：“戴家旺，你让孩子叫我公公？”

“不，不是，是恭……恭……是恭喜发财。”戴家旺吓得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