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刀的脾气再大,也改变不了即成的事实。当怒火发泄完了,该骂的也骂完了,事情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况且这事不能耽搁,总不能等二凤的肚子彻底的大起来,让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才想主意。左青莲让大凤骑上自行车,带着自己又去了一趟八家子,去了刘三成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必要再绕弯子,直接商量两个人的婚事。刘三成的爹娘笑脸相迎,还张罗了饭菜留他们两个在家吃饭,对于两个孩子的婚事, 她们也没有任何的意见,说既然自家的刘三成占了二凤的便宜,都已怀了骨肉,那就是一家人,一切都听二凤家裡这边,只要事情办的顺利,两个孩子能好好过日子,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这事不能耽搁,赶早不赶晚,于是便把日子定到了半个月之后。离开刘家,回去的路上,左青莲感觉心里多少的好受了很多,看来刘三成的爹娘都是通事理的人,这样的话,将来两家也好相处,想必他们的孩子刘三成,也不会是不懂事的人。
其实左青莲自己的心里明白,事情已经无法改变,所以一切的想法,多半是自己给自己的宽心丸。但求自己看的准确,但求二凤嫁过去之后,能享福。
既然定了日子,接下来就要做结婚的准备,左青莲拿出了家裡的积蓄,带上二凤,求李学东赶上马车,去了一趟县城,买了些好看的花布,给二凤做嫁衣,又买了棉花背面,得做一套新的行李,再加上结婚要用的杂七杂八,一直到了下午,才赶回青莲河。
车上拉着的东西被路边的村民看见,都很惊讶,纷纷的上前询问,买这么多大红的东西,难道是要嫁女儿?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左青莲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但有人问起,也只好强装笑脸,只是想免得别人胡乱的猜测。
一直到结婚的前一天,赵一刀都没跟二说上一句话,甚至连好的脸色都没给她。二凤也不敢多言多语,整天闷着西屋里 ,关着房门也不出来。赵一刀也不搭理她 ,整天都在南面河边的工地,每天都是干到太阳落山,天色擦黑才回来。回来之后,吃饭喝酒睡觉,绝不多言。
左青莲顾不上赵一刀,因为她知道,现在已经怀了孕的二凤,才是最重要的,每天除了要忙活着,帮二凤做被子做衣服准备嫁妆,还要照顾二凤的饮食,在意她的情绪,找机会就到二凤的屋子,劝她说不能跟你爹治气,不管咋说,又血脉连着,你要是受了委屈,心疼上火的还不是你爹?
其实这三个姐妹,二凤那执拗的脾气最像赵一刀,自己认准的事,一条道跑到黑,不撞了南墙,肯定不会回头。这一点左青莲最清楚,这三个孩子虽不是亲生的,但毕竟都是自己养大的,尤其二凤和三凤,自己跟赵一刀结婚的时候,她们都还小。
不过左青莲又的时候,也会自责,她总觉得,二凤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的责任重大。结婚那天,二凤冲出人群,抱着自己的大腿,喊了那一声“娘”,让左青莲的眼前,再一次闪出当年给赵一刀媳妇接生时候那一片通红的血光。这片红光一直纠缠着左青莲,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便左青莲跟赵一刀都有了一儿一女,但那红光,仍旧时常的出现。时时刻刻的提醒左青莲,大凤二凤和三凤是没娘的孩子,她们又经历了那最艰苦的年月,算得上是死里逃生。所以自己唯一需要做的,也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他们更细致的关心,更细致的照顾。于是,在面对眼前这一切的时候,左青莲的自责越来越深重,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还不够细心,这是一种严重的失职。
一直到二凤出嫁的那天,赵一刀的气也没消,大清早就扛着锄头去了南面河套的工地。二凤穿着大红的嫁衣站在门口,看着赵一刀远去的背影,呜呜的哭了起来。哭得左青莲的心里一阵阵的痛楚,好似心脏再一次被一直无形的手紧紧的攥住,压抑憋闷的喘不上气。
于是她摘下围裙,塞给大凤,让赶着马车等在门口的李学东帮忙照看,转身出了院子,一直追到了南面的工地。
这是左青莲跟了赵一刀这么多年,第一次在众人的面前,没再给他留脸面,一把夺下他手里的镐头,使劲的扔到了一边,在众人以及赵一刀惊愕诧异的目光中,冲着赵一刀大声的喊道:
“你只顾着你的脸面,你只顾着你的清高,你啥时候为孩子们想想,你啥时候为孩子那死去的娘想想?她们从小就没了亲娘,现在你还想让她们连爹都没有了么?今天是二凤出嫁的日子,你到现在还顾着你这张老脸不肯送送,你是想告诉孩子,要是将来在婆家受了屈,连个依靠的娘家都没有了么!”
左青莲一口气的大声斥责,眼泪稀里哗啦的往下流淌,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面的石头上,摔成粉碎,发出砰砰的声响。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不语,那些帮忙干活的妇女也都流下了眼泪,小声的抽泣起来。
赵一刀低头不语,眉头紧皱,咽了一下唾沫,还是没挪动脚步。左青莲急了,往后退了两步,摇着头说到:
“好好好,你还不动坑是不?那好,往后,你是你,我是我,孩子都是我的,再用不着你管……”
说完转身就走。身边干活的人再也看不下去,都围上来规劝,赵一刀愣了一会,看着左青莲远去的身影,低头摸起了镐头,继续一下一下的刨起了泥土。大家伙都清楚,赵一刀就是这个脾气,他决定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左青莲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都没回去,别人更劝不回头。
这是左青莲第二次冲着赵一刀大声的斥责,上一次是在四凤出生的那晚,左青莲满手是血 ,把窗帘掀开一个缝隙,大声的对外面早已慌乱的不知所措的赵一刀大声的喊叫:
“英明打鼓的你还是个大老爷们,这点阵仗就慌了手脚,还不赶紧进来……”
……
赵一刀到底没去送亲,李学东赶着马车,上面铺上了大红的缎子被,马头上帮着大红花,车上坐着左青莲、二凤和大凤,赵大海骑着自行车带着金枝,赵桂兰夫妻俩也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就这样顺着青莲河村口的大路,送到了八家子村的刘家。
二凤就这么嫁了,也终于嫁了。三日回门的那天,二凤两口子并没有回来,只是托人给左青莲捎来了两包红糖,并带来了话,嘱咐左青莲的心口疼的毛病要多注意,不舒坦的时候,就用热水泡点红糖水喝。
左青莲接过两包红糖,摇头叹息,对赵一刀说:
“你把四风送人了,现在二凤也被你彻底送走了……”
赵一刀沉默不语。
顺利也好,曲折也罢,事情就此过去,就好似早起晚落的太阳,春发秋落的草木,都是一去不返的。这个世界的一切就好似青莲河南面那条河里的水,悄无声息也好,汹涌澎湃也罢,由东向西,流淌不回。
……
县里传来消息,找赵一刀到县城去开会,据送信的人偷偷的透露,据说是要研究把赵一刀调到县城里的事情。这当然是好事,十来年前,赵一刀刚当上五顶山公社的武装部长的时候,就已经有小道消息,说早晚赵一刀是要调到县城的。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
赵一刀不敢担待,大清早就骑上自行车,去了县城。可她前脚刚走,后脚五顶山公社又传来消息,让左青莲到公社里开会,参会的是五顶山下辖十三个村的妇女主任,左青莲自然也不敢耽误,摘掉围裙换上衣服,出门就走,可刚走到门口,只觉得胸口突然憋闷了起来,连喘气都变得困难,浑身出了一层透汗,一阵头晕目弦袭来,两腿一软,站不稳身子,连忙伸手扶住门口的那颗杨树,慢慢的蹲下身子。
胃口里一阵阵的翻腾,好似有烧红的贴水在上下的奔涌,终于冲到了喉咙,左青莲直觉得一阵阵的恶心,终于忍不住,哇哇的呕吐了起来,可吐出来的,都是酸涩的水。吐了一阵,左青莲头昏眼花,蹲都蹲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手捶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了粗气。
李学东今天没赶车,牵着那匹老马正从左青莲的门口经过,本想骑着马到五顶山公社去给老马打个新马掌,正看到左青莲脸色煞白的坐在地上,看样子是生了病。这才赶忙凑过来,一看她满头大汗嘴唇青紫 ,就知道病的不轻,来不及犹豫,用力把左青莲抱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回手拍打马屁股,老马通人性,迈开四蹄,飞快的朝五顶山公社奔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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