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太大了,风,
在我身后,一片灰砂,
染黄了雪白的云层。
我播下了心,
它会萌芽吗?
会,完全可能
--顾城:《我耕耘》
急骤的上课铃突然响了起来,惊的我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但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即将到来的下午课。
此刻,正是三十年前的夏天,我还是益阳中学高一三班的学生,正远远地站在学校门口,挤着两腿,..后面的大补丁,像一个猴子的脸,随着腿的扭捏,变换着可笑的形状,
穿着这样的裤子,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在老师和同学的注视下走进课堂。补丁还是次要的,关键这还是一条女人裤子。这个时候的男女裤子,还是有区别的,因为生理结构的不同,男士裤子裤门开在前面,女式的则在侧边开了道口子,一目了然。
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穷的买条裤子都是奢望,如果不是因为从冬到夏一直穿着的那条裤子,已经满是白色的汗碱,我妈也不会把自己压箱底的这条裤子拿给了我穿。
我已经十五岁了,身高一米七,骨架比我妈还要壮,所以这条苗条的女士裤子,紧紧地箍在我腿上,便有了喜剧的效果。在很多年后,在一部电视剧里,有一个绰号叫乡村舞王尼古拉斯--赵四儿的,他穿的那条又紧又短的黄军裤,效果就跟我现在穿的差不多。
我扭捏的站在那里,汗珠涔涔而下,因为极度的矛盾和焦虑,脸都有些扭曲了。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班里的苏明明被几个同学簇拥着,正兴高采烈的往这边来了。他留着郭富城那样的三七分蓬松发型,牛仔裤,白色条纹的短袖T恤,他的老板老爸从广州给他带来的花衬衫,就那么随意的扎在腰间,阳光又帅气。我一时忘了焦虑,咧嘴羡慕的看着他,这家伙,始终都是学校里最时髦的男生。
看着他的装扮,我忽然灵机一动,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下了自己土黄粗布的褂子,也那样系在了腰间。这叫东施效颦,这让我的自尊心很受伤,不过这样就遮住了..上的补丁和紧身女人裤子的窘迫。我有些忐忑,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走向了教室……
你知道墨菲定律吗?它说,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我的数学老师是个小个子,留着一副彪形大汉的络腮胡子,仿佛这样更能匹配他的雄心。他是个嘴炮,因为他总是把自己的辉煌历史挂在嘴边:“想当年,我们那个时候……巴拉巴拉……就差几分,我就闯进了中国科技大……”(此处‘闯’字用的极好,有一种动态的感觉--马有才注)。
我在《巨人传》里看过一句话,大致意思用现在的一句俗话概括就是:成大事的男人,人狠话不多,要有城府和气度。这话也是我认定数学老师是个嘴炮的思想依据。还有一个,就是他除了这种怀才不遇之外,还流露出了对自己屈身的这个中学、还有我们这些学生的轻视,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自尊心有些敏感的原因。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当我腰间扎着外套,平静的度过了两节课之后,心里原本的尴尬和拘束,慢慢的也过去了。我的心里,甚至还有了一丝因为跟苏明明同样装束而产生的潇洒感。
就在这节数学课上,小个子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题目。我一看,这道题我会做,而且可以用一种比他教的更高级的思路做出来!因为就在昨天,我刚刚在父亲留下的一本数学家的传记里看到过这道题。天才数学家六岁就做出了这题,而且用的独辟蹊径的简洁法子。
我不禁兴奋起来,跃跃欲试,目光更不自禁的瞧向了前排的班花小颜。我必须承认,怀春少年都有想显摆的..,有想在女同学面前出风头的天性。这让我有了一股子冲动,身体不安生的扭来扭去,带着一种只有自己才懂、睥睨全班的兴奋感,这兴奋甚至漾到了嘴角,形成了一个自以为是的怪异笑容。
要不是紧绷绷的女人裤子一直在警告,我说不定真就举手自告奋勇了。虽然最终没有举手,但是跟便秘似的表现,让怀才不遇的小个子已经注意到了我:“马有才,你上来做一遍。”
我有些扭捏的站了起来,裤子勒的挺紧,带着一种矛盾的兴奋,我还是小心翼翼的迈上了讲台。小个子的目光,打量了一眼我系在腰间的外套。
当我一手压在..后面,一手完成了解题,写出了正确答案的时候,小个子看着黑板上的答案,咂了咂嘴:“厉害啊,马有才,瞧瞧,七窍都通了六窍了。”
一种甜蜜的兴奋登时从我心里涌了出来,我情不自禁的咧开了嘴。
这么难的题,都通了六窍了,嘿!还有一点儿不足,是在哪里呢?
小个子已经拿起了红粉笔,似乎是用尽了他的全力,在那片答案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号:“一窍不通啊你!”
几个天资聪颖、老师喜欢的同学,已经意会了他的俏皮话,发出了“噗”的笑声。
我登时感到脑袋好像受了一记重击,“嗡”的一下一片空白,我一下子感到了双重的自卑:题目做错了,还笨的没反应过来,把小个子的俏皮话理解成了对我的赞扬,在台上沾沾自喜!
我咧着嘴定在了那里,如果能坐上机器猫的时空飞船,飞到那个午后给我拍一张照片的话,应该非常写实,能得普利策摄影奖,题目就叫《我生而平庸》。
然而小个子却并没有结束,他这才展露了他的真实目的,打量着我道:“人不大,花里胡哨的心思还不少,马有才,把这打扮的精力都花在学习上,也不至于在班里垫底了吧,你说你家里那样,你妈容易吗,还不好好学习,你对得起谁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抖了抖我系在腰间的褂子,我的脸一下子惊惶的苍白,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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