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张有才回过头来看着这小子，估计自己都看不到这个一闪即逝的狠意表情吧？

张有才这心里忽然很疼。他理解小六子为何有这个表情。想当年，他……

张有才干脆重新转回身去，踢踢拉拉地往下走，居然不敢再看这个小兔崽子。

“他家门子硬，我没门子，就得忍让。俺爹说过，这年头，很现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得低头，吃亏是福。唉！”小六子在他身后，忽然长叹一声，小声嘀咕道。

张有才哭笑不得，心说，你爹说的，我看就是你说的。妈了个巴子的，跟谁念秧呢？跟人打架有能耐，到自己这儿，装啥乖乖仔啊？搞得好像我包庇了赵龙那个小白脸似的？

“你还吃亏？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脸上血多是那小子的。”张有才气呼呼说道。

“说那些啥用?我要是没两下子，挨揍的是我，你又不疼?我占理，却一样被处罚，上哪说理去？天下乌鸦一般黑，这话不假。”小六子不客气地说道。

如此不客气，不是小六子的作风，但此时，他心里憋着气呢。

张有才气乐了，他还以为这小子能把自己当成自己人，无话不谈呢，会理解自己的苦衷呢。结果，满不是这回事儿。

亏自己这几天还跟他唱戏找乐子，培养感情呢。

呸！

气死个人了！

张有才也不解释。

他相信，这个聪明的小子以后会知道，无论在哪，团结是最重要的，不会团结，得不到集体的支持，孤家寡人，将一事无成。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地面上。

张有才领着小六子来到四层小楼侧面的那两排瓦房前。

这两排瓦房原来是评剧团的团员宿舍。

就是正规评剧演员们的宿舍。但楼房装修好了，就都搬进楼里去了。

如今的四层小楼，三楼四楼是新学员宿舍和教员办公室和宿舍，一楼二楼是各种排练的教室。

其实评剧院的场地并不算宽裕。

要不是为了积极响应上面的号召，这才专门把小楼加固装修了。新学员们应该跟着评剧团的教员们住这些瓦房宿舍才对。

现在，有了楼房，倒是没人愿意住平房了。

不过在张有才看来，还是瓦房好，冬暖夏凉，还宽敞，自由自在。比挨挨挤挤的，放个屁满楼都能听见的楼房里的空间，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进去吧，就是这儿了。”张有在一个房门前才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把内心的不忿硬压下去，开了门锁，示意小六子进去。

小六子打量着眼前的屋子，又看了看张有才。

“就我一个人？”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屋子是不咋地，小了点儿破了点儿，但是将就一下吧，没有其他的地方了。”张有才眼珠望天空，不咸不淡地说道。

却是答非所问。

忽然，小六子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张大爷，谢谢你！这单间我喜欢。没人打搅更好，也省的闻他们的臭脚丫子味。不过，我会尽量和他们搞好团结的。”小六子非常感激地说道。他喜欢这里，喜欢肃静。

“谢个屁？以后少给我惹麻烦。”张有才没好气地说道。但心里很受用，看来，眼前这个秃小子倒是很有眼光嘛，很聪明嘛，貌似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张有才在心里安慰自己。

这么一想，他心气儿倒是顺当了不少，语气也和蔼了许多：“进去看看吧，开关在门口，上卫生间就得去楼里了。这里很久没人住了，你自己还得拾掇拾掇。”

小六子点点头，当先迈步走了进去，伸手在门边的墙上摸到灯绳，拉了一下。

屋顶的老灯泡应声亮了。

因为年头儿久了的缘故，这老灯泡的灯光昏黄，但是照亮这间小屋子还是绰绰有余了。

这是大瓦房中间的一个隔间，大约也就只有不到二十平方米，里面砌了一铺双人炕。

窗户挺大。

火炕连着一排砖砌的火墙子，连接火墙子的是一个砖砌的炉子。

地上是红砖铺地，白墙上可见蜘蛛网。

因为空了太久的缘故，屋子里泛着一股微微的潮味。

此时，小六子眼睛大亮，不赖呀，拾掇拾掇比家里的房子都带劲。

虽然冬天时候需要自己生炉子烧炕，但是一个人也自在不是。

他对这地方别提多满意了。

“张大爷，谢谢你，这地方太好了！”小六子喜上眉梢，转过身就朝张有才鞠了一躬。

“秃小子，可别来这套，刚才不还挺硬气的么，一声不吱地，这会儿会说谢谢啦？”张有才嗤之以鼻。

小六子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嘿地笑着说：“那不是刚打了架，怕你信那小白脸的话，所以心情不好嘛！”

“我要是不相信你，我把你带出来干啥！”张有才翻了个白眼。

“我咋知道你这么好嘛！莫生气莫生气，气大伤身，都是我的不是，您大人大量，原谅一回，下不为例！”小六子高兴了，嘴巴又抹了蜜了。

张有才迷了，这货，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行啦，搬出来也好，你这个小兔崽子干净得很，连骂人都不吐脏字，还是别和他们那些张嘴闭嘴，把爹啊娘啊挂嘴边儿的王八羔子们住一块儿的好，别让他们给带坏了。”张有才说着，眼神轻蔑地瞥了瞥夜色中的小楼：“六子，你可别忘了你到这来的目的到底是啥。别意气用事。别冲动，你是来学艺的，不是来置气的。他们瞧不起乡下人，是他们不对，但是，你想过没有，为啥他们瞧不起？还不时因为乡下人穷吗？还不时乡下人都是泥腿子嘛？你要想被他们瞧得起，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明白！”小六子挺直腰板，我这小拳头说道。

“赶紧拾掇，早点睡吧！”张有才说完，拍拍小六子瘦弱的小肩膀，扭身走了。

小六子眼中闪了闪，目送张有才离开，却是没有再说话。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曾经的日子过得太过于安逸了，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