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上桌，谈不上丰盛，但小六子觉得比评剧团的伙食好吃，有家的味道。

三口人其乐融融，话题都围绕着评剧团。

吃完饭，天已经黑透了。李寡妇就回去了。徐老歪没有困意，絮絮叨叨，叮嘱小六子注意这注意那。

唠叨了半宿，直到小六子听睡着了，才作罢。

第二天，吃完早饭，小六子急匆匆返回镇里。

路上客车抛锚，耽误了时间，回到评剧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小六子满脑门儿的汗，刚打开宿舍的门，宿舍里微黄的灯泡光亮就照了出来，和灯光一起闯出来的，还有一个急匆匆奔出来的黑影。

小六子躲闪不及，跟这个黑影撞了个满怀。

“你瞎啊！”黑影怒骂道。

小六子被这比他高一头的黑影撞得脸颊生疼，刚龇牙咧嘴地稳住身子，没成想竟然就遭到了谩骂，当时顾不得脸疼，一边抬头看看到底是谁，一边毫不示弱地开口道：“我瞎还是你瞎?你眼睛长脚底下去了，这么大个活人看不到啊？眼神不好，你乱跑啥啊，没看见有人啊！”

小六子天赋异禀，唱戏都能即兴编词，临时骂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小六子轻易不骂人，但经常在外演出，什么人都能遇到，他也不是怕事挨欺负的主。

灯光下，一个皮肤白皙，身形瘦削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站在小六子面前，扶着门框稳住身形，一双浓眉和一对长条眼正吊着眼角恶狠狠地瞪着小六子。

小六子皮肤黑，站在这白小子的面前，个子也比对方矮了一头，不免有些自惭形愧，但是心中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当下也把眼睛瞪得滚圆，毫不示弱地朝着这小白脸瞪去。

这小白脸叫赵龙，家里就住在镇上，父母是双职工家庭，对他一向宠爱，因为也是通过关系进来的，所以连报到都来得比别人晚，是天黑之前才拎着行李到评剧团宿舍来的。

他刚放下行李，打算出去找评剧团的负责人递交介绍信，因为同宿舍的其他人告诉他递晚了可能没法报上名，这才着急地往外跑。

哪里想得到，还没等推门，门自己就开了，他由于惯性竟然一头撞了出去，狠狠和门外的人撞在了一起。

这年头儿，虽然还没什么独生子女政策，但是赵龙却是家里的独苗儿，从小娇生惯养，他不但在家里是个小皇帝，在自己家的街坊孩子中间也是孩子头儿一样的存在，从来都是他欺负别人，哪里有人跟他高声说话？

他哪里受过这种气，当下就骂出了声。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跟自己顶嘴？

当下勃然大怒。

“你敢骂我？....的，削死你！”赵龙伸手就是一拳，朝着小六子的脸上就砸了上去。

小六子家境虽然并不优越，但是都是爹生娘养的，徐老歪更是不曾动他一根手指头，他一直也都对别人十分客气，从来没有说过半个脏字儿，就是骂人，都不会吐脏字。

今天竟然被人连番辱骂，还要动手打他？登时怒气冲头，当下也不管不顾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赵龙的拳头，反身就是一脚朝赵龙肚子上踹去。

小六子不会武，但是丧唱团里的演员有会翻跟头打把势的。小六子爱学习，平时也请教过。

练过就比没练强。

小六子一脚踹个正着。

嗷！

赵龙肚子吃了一脚，痛叫一声，捂着肚子，弯下腰来，

小六子薅住赵龙的头发，膝盖抬起，一个掂炮！

嗷！

赵龙鼻子哗哗出血。

小六子这招是跟学校里好打架的大孩子学的。

老好使了。

“啊？出血了？你把我打出血了？我弄死你！”赵龙见出血了，急眼了，抱着小六子的大腿，把六子掀翻在地，骑上就揍。

俩人扭打在一起。

评剧团的学员宿舍和教员办公室都在这栋四层小楼里。

小楼本来是老房子，有些年头儿了，各方面设施都有些陈旧，还是上面专门拨了款修缮过，这才重新投入使用的。

即使是这样，楼体本身倒是坚固，但隔音效果却并不好。

小六子和赵龙在走廊里打架，不但相邻的寝室都听到了，都跑出来看，有的新生们摇旗呐喊，不怕事大。

连楼下住宿的老师都被惊动了。

张有才闻声一路小跑到楼上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几乎整层楼的学员都从宿舍跑出来，将整个楼层堵得水泄不通，吵吵嚷嚷地喊加油，喊叫声震天响。

“加油！打啊！”

“......那个乡巴佬儿！”

“..这小白脸儿有啥了不起啊，内黑小子，...死他！”

“哦哦！打啊！使劲打！打死小白脸！”

……

张有才气喘吁吁地扶着墙，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缓过气来，两手叉腰，气运丹田，朝着群情激昂的学生蛋子，大喝一声：“杂草地，都在这儿干啥那！不用睡觉啊？不想开除的，马上滚回屋去！”

张有才评剧造诣不浅，调门儿极高，这一嗓子吼出来，把吵吵叭火儿的人声一下压了下去。

走廊里就是一静。

有早来报道的学员自然是见过张有才的，当下互相提醒，这些学员立刻吓得退潮似地躲回了宿舍里。

刚刚还满满当当人满为患的走廊一下子就空荡荡的了。

张有才满意地松了一口气。

“你俩给我住手！”他眼睛盯着走廊里剩下的两个还在扭打的小兔崽子，怒道。

小六子和赵龙像两只斗鸡一样不甘心地松开对方。

此时两人才发现，刚才满满登登围观的人竟然一个都没剩。

小六子见是张有才，心生不妙，转身就要溜回宿舍。

“你给我站住！”张有才见小六子这小子想跑，气的想笑，傻不傻?当我是瞎子看不见你咋滴？跑了和尚还能跑了庙咋滴？你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小六子只好收住脚，垂着头气，鼓着腮帮子，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赵龙横着眼睛瞪着张有才，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