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大拿坐到徐老歪床边的小凳子上。

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徐老歪埋怨上小六子，那自己真是造孽了啊！

他着急地想。

竹编的小凳子承受不住哭大拿的体重，发出痛苦的“吱嘎”声。

哭大拿一把攥住徐老歪的手，焦急地说道：“小六子真没干啥坏事，真的！”

徐老歪狠狠吸了一口气，默不作声，盯着哭大拿半天，才移开。

哭大拿被看得很不自在，爷自知理亏，忽然收回了手，默默坐在小凳子上，脸上的胖肉一直抖。

沉默了好一会儿，哭大拿这才开口说道：“老歪？那我可说了，你可不能跟小六子说是我说的。那嘎小子的脾气，你也知道。”

徐老歪这才重新把目光聚焦在哭大拿身上，紧紧抿着嘴角，一眨不眨地看着哭大拿。

哭大拿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道：“其实……其实小六子这段时间，都跟着我出去演出。你可别怨我，是他求我的。我给他找演出的活儿……也是赚点儿钱来贴补你的医药费用，你也知道，咱丧唱团没啥钱。”

最后一个字说完，哭大拿好像卸下了心里一块大石头似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小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绝对不要告诉你，否则以后就不给我干了。真是没想到，我哭大拿也有食言的那一天。我倒是不后悔这么做。”

小六子瞒着徐老歪赚钱的这件事，哭大拿本来心里是不赞成的，但是架不住这小子的嘴皮子利索，又软磨硬泡了半天，自己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可是这么做，也实在是……

他一直不敢说，因为他总觉得无法跟徐老歪交待。

他当年跟徐老歪签订的协议上，明确说明了小六子是不接这些散活儿的，如今他帮着小六子这么干，绝对有违约的嫌疑。

这年头儿，一纸契约对人的约束，还没有一个人的信誉的约束大，所以，这么多天，他备受良心的谴责，有时候半夜都会从梦里惊醒。

此时，哭大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胖脸，都觉得自己最近瘦了。

“你是说，六子他……”徐老歪眼珠子都瞪大了不少。

他想过很多种小六子最近忙什么的理由，比如儿子可能去四处借钱了，比如，可能家里的地需要照料……

他不断地给自己找理由，告诉自己小六子可能真的有事。其实，儿子会背着他去唱戏，什么活都接。他想过，只是，他不敢去想。

其实唱戏没什么，关键，有些戏少儿不宜，这也是当前流行的东西。那些演员为了钱，啥都干，但是徐老歪从来不干，也不许小六子干。

此时，当真相揭开的这一刻，当他的担心变成了事实，徐老歪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锤了一拳，那个疼啊！

徐老歪嘴唇颤抖着，想要掩饰自己的无措和愤怒，慢慢转过脸去。

“老歪，咱俩认识这么久了，有些话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小六子这孩子真心是个好孩子，我多嘴把这事儿告诉你就是希望你们爷儿俩别有啥隔阂。这事儿怪我不地道，但是小六子跟我哀求半天，你又这样事儿的，我也是没办法了，只好答应了。”哭大拿理解徐老歪的心情，手足无措地解释道。

徐老歪没说话，他都能想到小六子是用什么说服哭大拿的。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没什么好指责哭大拿的，对方能帮小六子每天找到场子扎戏，让小六子有钱赚，可以贴补家用，说白了简直就是白白给小六子送钱。要知道，那些个演员谁不想加戏赚钱？

哭大拿这么做，也是要顶着的压力和个中难处的。

难处有多大，徐老歪又不是那些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怎么会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大拿，还是要谢谢你。”徐老歪终于扭过脸来，神色平静了。

“应该的，应该的，你也别太上火了，小六子这孩子聪明，不会走下道的，目前只是迫不得已。有我看着呢，你就放心吧。他不能陪着你，他心里不知道有多内疚，你可不能说孩子啊？”哭大拿盯着徐老歪的脸，认真地说道。

徐老歪点点头，抬眼看了一眼哭大拿问：“你今天来，有啥事？”

这个节骨眼上，哭大拿没钱，躲自己还来不及，哪好意思会主动送上门来？肯定是有事了。

“是这样的……”哭大拿沉默的一小会儿，一脸苦涩和无奈，还有不舍。但还是开口道：“我想解除丧唱团跟小六子之间的合同。”

“啥？”徐老歪大吃一惊。

“你说啥？”刚走到病房门口的李寡妇，正好听到这句话，又惊又吓地喊出了声。

“为啥！为啥要解除合同！”李寡妇几步窜进病房里，站到哭大拿面前，双手微张，凤眼圆睁，死死盯着哭大拿质问道：“你是落井下石，要让这爷儿俩喝西北风啊？你心咋这么狠？”

那架势，要挠人。

哭大拿和徐老歪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李寡妇会来，俩人都是一怔。

“哎呀，大妹子，你这是啥话？我哭大拿是那样的人吗？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哭大拿连忙站起来，吓得倒退了一步，一脸紧张地说。

“那你解除啥合同，你这是要干啥？”李寡妇连珠炮一样一连串地发问：“小六子这几年也是尽心尽力地给你演出，你那个丧唱团能有今天，这爷儿俩也多少出过力。现在老歪都这样了，这个家就靠小六子撑着了，没了这份儿收入，你让他咋养家？他们爷俩咋活？”

李寡妇吼完，眼圈就红了，一张脸上满是悲戚，世态炎凉啊！

“哎呀，大妹子，你误会死我啦！”哭大拿连连摆手，一脸委屈：“你让我把话说完行不？你咋跟吃了火药似的？还让不让人说话？我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么，你这么说也太埋汰人了。”

哭大拿急了，胖脸都红了，说到后来，还颇为委屈地横了李寡妇一眼，一副十足的委屈媳妇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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