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自己家孩子，莫燕笑容就多了起来，厚嘴唇咧得很开：“对对，俺们孩子争气，还说以后不让俺干活，嗨，孩子争气俺就高兴了，反正俺就这样了，孩子以后过得好就行，能像您和周警官一样，那么争气，对社会有用，俺就啥都知足了！”

她正准备走，手在围裙上来回的擦一擦，澹影定睛一看，只见莫燕手上赫然多了几个新鲜的伤口，都是圆形的烫伤，很像是被人故意烫得，之前明明没有这些伤口的，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弄出这样的伤来？

她忍不住说道：“莫燕，你手又弄伤了？记得干活的时候不要沾水，不然容易感染的，你等等，我给你拿防水的创可贴，你先应急用！”

莫燕下意识的捂住自己右手上那几个烫伤伤口，脸色很局促的说不用不用，不等澹影拿创可贴来，就赶紧开门走了，仿佛是逃跑一样······

澹影后来问周隽：“你有没有注意过莫燕？她好像经常受伤······”

周隽仔细回想了一遍：“我不经常和她碰到，一般我回来她就打扫完了，也没太注意过她，她干活也很麻利，不像是身上带伤的样子。”

澹影抿了抿唇，问道：“如果是不影响干活的伤口呢？比如烫伤之类的？那种很小的圆形烫伤。”她用手圈起来稍微比划了一下：“很小很小，但是很多，我觉得如果是油锅飞溅之类的不会那么大，如果是其他的烫伤，又不该是那么多，完全不像是意外······”

周隽凝眉看着她比划，忽然说道：“你稍等一下。”

他拿出手机，调出来一张照片，是之前存放的一张受害人身上被烟头烫伤的照片，只能看见伤口处的皮肤，斑驳不平，圆形伤口，完全符合澹影的描述。

照片很清楚，澹影看了一眼就肯定道：“对，就是这种伤口，你这样放大了看，看起来更恐怖了······这是什么伤口？”

周隽说道：“这是之前一个受到性侵犯的女性受害人身上的伤口，伤口来源是施暴者的烟头，在犯罪过程中，为了胁迫受害人，使用手上的烟头故意烫伤受害人，甚至在隐秘部位故意留下这样的痕迹，你知道，所有的受伤之中，烧伤烫伤几乎是最痛的一种，而这种用力摁上去的烟头，不仅会对人体皮肉造成重度伤害，还会很大程度上对人造成心理阴影。”

澹影听得心里难受，沉默了很久，才问道：“犯人抓住了吗？”

周隽点点头，很不是滋味的叹了口气：“抓住了，那人根本就没想着跑，以为受害人不会报警，还想当成什么都没干过，以为自己根本不会被抓——”

澹影莫名气血翻涌：“他当法律是摆设？！受害人很勇敢！受到了伤害的人没有理由不说，只有说出来才能让这些伤害自己的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周隽淡淡的笑了一下，神情有点悲凉：“是，受害人很勇敢，但是，受害人已经死了。那位女士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不仅完全割除了子宫，连肠道都受到了严重损坏，几乎无法正常的生活，她丈夫能够接受，可是她不能了，她的心理完全被这件事情给摧毁了，整个人严重崩溃，患上了重度抑郁症，犯人被判刑的当天，她跳楼自杀了。”

澹影心口酸胀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以为自己已经看过太多人间冷暖，分离聚散，以为自己总该比常人更冷静更能接受世事无常一些，可原来这些痛苦的痕迹永远无法看到习惯，永远无法变得迟钝和麻木，永远会因为这人世间猖獗鬼魅愤怒握拳，永远要面临着对无法挽回的事件的扼腕叹息。

她倾身过来拥抱住垂着眼的周隽，安慰的轻抚着他的脊背：“你们把犯人抓住了，是对受害人最现实的安慰。”

周隽作为警察，接触的暴力事件和凶残程度远远高于常人，甚至可能远远高出她的想象，她欣赏他的强韧和坚持，也无法不心疼这份坚强。

没有人会习惯痛苦。

没有人该习惯痛苦。

生活并不容易，或者苦在精神，或者苦在身体。芸芸众生，谁也不能免俗。但总好在，大部分人也不是两者兼具，所以痛苦、疲惫与欢欣、休闲相抵，得失交替，就是一生的时光了。

只希望，努力和奋斗终能成就心中火焰微光不灭，付出和投入终能换得好人好报世人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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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燕平日里话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干完了活就走，很少谈到自己的事儿，每次被问到都是腼腆笑笑，不好意思的说自己没文化，连书都没念过，好多东西都不懂，没法和文化人聊多。

只有谈到孩子的时候她的话才多了起来——

莫燕有两个孩子，小的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娃娃，大的是个刚过十岁的男孩子，在小学里面被评为优秀少先队员中的大队长，成绩也是拔尖儿的好，每次带着成绩单回家，都能让莫燕傻傻看着就高兴很久。她虽然看不懂上边儿那些奇奇怪怪的题目和字母都是啥意思，但是听说100就是最高分，儿子老是拿好多100分，所以才总是第一名！老师都说儿子将来会很有出息的！会过上城市里的好日子！

“不过俺那两个娃可是争气得很，年年班上考试都是第一第二，他老师说了，娃前途可好呢。”

说到孩子，莫燕的措辞都不再修饰，那是带着最淳朴的感情，想要炫耀自己的骄傲时才有的反应。

澹影顺应的一笑：刚才还有点感慨，

想到了年少的时候，家庭里那段不愉快的记忆，大概母亲也是如此的辛苦吧，有点恨自己没能早点看见。听到莫燕这话，想到现在母亲和自己过上的生活总归是不错，自己也算是争气，没有辜负母亲，看不见她的辛苦，她的幸福总是能看见了。

自从张警官正式入驻组织以后，李老师压根没打算回避自己秀恩爱的想法，这也就是澹影自己有了男朋友还戴上他的戒指了，不然日子恐怕难熬着呢。

说来奇怪，当天在厨房里还有些害羞的连连摆手对张警官求婚一事拒之千里的人是谁呢，反正肯定不是李老师，澹影非常肯定。想到这，不由得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真的呀，那可太优秀了，两个孩子以后一定能大有作为，你的好日子就快来了呢。”澹影笑着说，想要安慰莫燕。

莫燕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过还是咧开了嘴说道“那是，那是，能赶上澹律师您这么优秀的一半一半就好了。”

澹影没在意这句朴实的夸奖，敏锐的将莫燕脸上的那一点迟疑和尴尬被收在了眼里，律师的眼光和直觉告诉自己，眼前这个女人的生活恐怕并不简单。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没来得及细问，莫燕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连忙收了笑容道：“澹律师，俺一会还得去赶下一个班，就不陪您说话了，厨房还有两个菜，俺这就去弄，您慢吃。”

澹影笑着点点头。大概是今天吃的快了些，澹影有点噎到的感觉，起身打算去厨房拿杯子倒杯水。到了厨房正看到莫燕这会儿已经在洗锅了，一手架着锅柄，另一只手拿着清洁球飞快却认真的来回揉动。

澹影走过她身边拿起壁橱上专属自己的茶杯，转身经过莫燕的时候，余光的一瞥看到的东西顿时停下了她的脚步——

因为要沾水的缘故，莫燕捋起了袖子，小臂上青紫色的痕迹比上次更加明显，烫痕有些已经结疤，但新增的数量之大甚至不用刻意去数就能明显看出······

澹影目光一凝，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莫燕的手臂，这个动作让莫燕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看着自己的手臂，面色由惊恐转为尴尬，随即便想要放下袖子。

澹影握着莫燕手臂的手紧了紧，抬眼看向莫燕，双眼绽放出两道严肃的光芒，因为在刚才莫燕短暂的尴尬中，她看清了，那是暴力行为后留下的伤痕，以及烟头烫过的结果。是雇佣她的其他老板做出的事情，还是家庭暴力？澹影不知道。

但是这违法了，澹影很确定。

“莫姐，这是什么回事？”澹影收起了在家中的慵懒，略带严肃的问道。

莫燕有些惊慌，忙说道：“没事没事，俺自己马虎，骑车总摔。”边说着，边把已经刷好的锅擦干挂回到墙上，随后有些小心翼翼的抽回手臂，摘下围裙挂好便小跑向门口换鞋，胖胖的身子跑起来有些吃力的样子，好似要急着把自己藏起来。

澹影看得心里堵得慌，跟着莫燕走向门口。

莫燕匆忙的换鞋，澹影略微犹豫了一下，轻轻开口问道：“你手臂上的烫伤，是烟头的痕迹吧？”

莫燕头都没抬就否认了，“不是的不是的！您想多了！”同时加快了把鞋摆放回鞋架的速度。

就在莫燕打开门的瞬间，澹影放软却透着坚定的话从身后传了过来。

“莫姐，我是一名律师，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法律服务，你考虑一下。”

莫燕急忙转过身来连连摆手，脸上的惊慌一览无遗：“不用不用，谢谢您澹律师，俺···挺好的，那个俺还要赶下一个班，俺先走了啊。”

说完，也没给澹影说话的机会，一路小跑着就走了。

澹影微微有些懊恼的追到门口看向莫燕的背影，重重的叹口气。

莫燕说自己挺好时候的局促让澹影记忆深刻，莫燕肯定是有事儿的，只是她如果坚持不说，自己也没办法。不同于头脑一热就帮别人刀山火海，律师更强大的理性提醒澹影，别人的生活不是可以随意插手的，除非他们向自己发出了邀请。律师的原则之一就是有求则应，无求则止。对当事人的意愿必须尊重，是律师必须要遵守的规范。

莫燕和澹影都选择了不再提起这件事，之后的几次莫燕来家里也都小心的不让澹影看到自己的手臂······

这种做法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笑得尴尬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澹影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内心一天天的无奈和在意都只能缄默。希望有一天莫燕能愿意开口说一些自己能帮忙的事情。

不同于往常一样着急离开，莫燕推开门出去之后向外瞥了一眼，随即又跑回了周隽家里并带上了门，澹影正在沙发上看书，听到脚步声回头，有些惊讶的看着脸上带有惧色的莫燕。还没等开口问，莫燕低下头很不好意思的问道：“澹律师，俺···俺有点儿不方便，想在您家，待一会您看···成吗？”

澹影看她神情惊慌失措几乎称得上是恐惧，疑惑道：“当然可以，不过你不赶时间了吗 ？”边说着，边站起身走向莫燕。

莫燕的头低的更深了，试图用身子挡住门：“嗯嗯·····不急不急······”

澹影看她僵硬得几乎快成为一尊雕像，愈加不解：“莫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

莫燕摇摇头，下意识的朝门外看了一眼，脸上惊惧更甚。

澹影顺着她的目光，就要去推门查看。

莫燕一把拉住澹影伸出的手臂，澹影停住动作的瞬间她又赶紧地把手收了回去，好像做错了事情一样歉疚的笑。

这是一种来自内心的自卑与恐惧。

“俺···俺真没事，您就让俺待一会就行，俺一会就走，绝对不会打扰到您的，您看您的书，俺就在这站一会就行，站一会就行。”莫燕生怕澹影会反悔，连忙说道。

澹影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稍微思考一会便点点头说了句好，便转身向沙发走去，招呼莫燕过来一起坐，见莫燕没有过来的意思，也没再多说，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书也看的心猿意马。

过了一会，莫燕抬头想看时间，由于被墙挡住了一些，于是向前迈了一步，澹影听到动静回头去看，顺着莫燕的眼光看了眼挂钟后又看向莫燕。莫燕见澹影在看自己，赶忙说道：“俺就看下时间，已经耽误您十五分钟了，俺现在就走。”

说罢，转身去开门，碰到门把手的瞬间深吸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开门出去。

澹影又皱起了眉头，站起身跟了过去，还没到门口，便听到了莫燕的一声惊叫：“你···你咋还没走？！”

随即传来的是一句男人的咒骂，和一声骇人的闷响——

澹影连忙跑到门口，一下子蒙住，面前正对着她的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穿着褶皱的花衬衫，下身一条运动中裤，脚上踢着拖鞋，不用离的很近就能闻到身上传来浓浓的酒味，夹杂着长时间不注意个人卫生散发的体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他身形不稳，粗犷的肩背挡住了澹影的视线，但也不用想，莫燕肯定是在他面前，果然在男人脚步摇晃的间隙，澹影看到了瘫坐在地上靠着墙的莫燕，脸上充斥着惊恐，楼道里其他的住户有些刚下班回家，有些听到动静开门来看，周围已经聚集了将近十个人了。

澹影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男人已经红着眼睛指着莫燕开骂了：“老子···已经跟你说了···家里快他妈没酒了，让你他妈早点···给老子带一箱回来！”

莫燕被他摔得发晕，还抱着头没从地上起来呢——

男人口齿不清的朝莫燕吼道，“你他妈···聋了啊！”伴随着话语落下，男人一脚踹在了莫燕的脸上，莫燕惨叫一声，男人也因为后力向后退了几步，又还想再踹一脚上去——

澹影怒从心头起！厉喝一声：“干什么你！住手！”冲上去猛地拉开男人，被她用力一推，本就醉了酒脚下不扎根的男人没站稳跌在地上。

澹影吃力的扶起莫燕，莫燕边哭边对男人说：“俺说今天下班就给你···买，俺···俺刚刚下班。”

男人由于喝多了酒睁不开眼睛，面色通红，头发乱的像是鸡窝，长时间不洗的油腻隔了距离也能看出来，配上满下巴的胡茬看起来让人厌恶到了极点。

摇晃着歪着头从地上爬了起来，吼道：“都他妈几点了，还有，你当老子···他妈···没看到你出来了···又他妈回去了啊！给老子装···他妈的贱人，在里面干什么！看上哪个小白脸了啊！还是跟这个小贱人···”说着伸手指向了澹影。

莫燕连连摇头，哭声道：“不是不是，你别瞎说，没有人喜欢俺，俺也不喜欢别人······”

澹影双目圆睁，听着男人肮脏不堪的话已经咬牙切齿，没等莫燕说完便愤怒的喊道：“你把嘴巴放干净点！不要以为喝了酒就能为所欲！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男人睁了睁眼，放肆的笑了一下，“还他妈报警，果然跟这贱人有一腿啊！老子先他妈打死你！”

说罢就朝着澹影冲了过来，澹影扶着莫燕来不及反应，喝醉酒的人往往力气会变大，冲到澹影面前的时候男人猛地推了她一把，澹影向后摔出去很远，本来在家穿的就是家居服，露在外面的大腿和手臂一下就被擦得破出血来——澹影顾不上流血挣扎着站起身来，在身上摸索手机。

男人想要继续打澹影，莫燕死死地拉住了男人，哀求道：“你别伤害澹律师，是我不敢出来才又回去的，是我不敢出来······”

话没说完，男人不耐烦的反手一巴掌打到了莫燕的脸上，跟着就是一脚踹到莫燕肚子上，饶是莫燕有些胖，依旧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男人被反作用力震退几步，但紧跟着摇摇晃晃冲上去扬起拳头。

“天天在外面上班，还他妈不挣钱···老子连酒都没得喝！你他妈看看老子多久没买衣服了！回家那么晚做饭！你想饿死老子啊！”扬起的拳头胡乱砸在莫燕的身上，莫燕抱着头发出一声声哀号，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

澹影已经把电话打给了保安，看着不远处被施虐的莫燕，几乎是吼着对着保安说：“我是603的住户！6楼有人打人！你们赶快上来！”

与其同时，围观的人中走出几个男人，见义勇为的要上前要制止莫燕的丈夫，却被他发狂的样子惊的不敢妄动。

澹影冲上前使出浑身力气，又一次把男人推出很远摔倒，然后站在莫燕身前张开双手要保护莫燕。不远处的男人这下摔得不轻，但咧了咧嘴还是花了点时间爬了起来，愤怒已经让脸都有些扭曲了，用力的咒骂一声后就要冲过来，澹影清楚这一下恐怕会让自己受到重伤，但还是怒目看向男人。

好在两只有力的手拉住了男人的肩膀——是保安到了！

男人转身就是怒吼着挥舞一拳上去！嘴里骂声更甚！

眼前的情况显然不用再去多问，两个保安迅速扑上去把男人压倒在地上，男人吃痛的叫了一声，随即被反剪双手用膝盖压住，一名保安大吼：“不许动！”男人表情狰狞的挣扎了一下，但没有用。

澹影这才放松下来一点，赶紧转身扶起莫燕，莫燕哭的撕心裂肺，浑身都在颤抖。澹影用力的拍拍她的背，喘着气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猛地回头看向男人，毫不掩饰眼中的怒火。

一名保安对澹影点头示意后说道：“我现在就报警。”

随即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男人翻动了一下身体，令人厌恶的笑了起来，冲着莫燕大喊道：“报警把老子抓了正好！老子天天去吃牢饭！家里两个小东西没人管死了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