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看越觉得柳晶莘实在是一个再正面不过的职场女性,难怪能被评为十大杰出女性,这样又勤奋又有能力又愿意为社会负责的女性的确值得赞扬。
第二天澹影刚到律所没多久,柳晶莘就来了。
她还是戴着墨镜,穿着一身质感上佳的风衣,气质斐然,澹影站起来招呼她,她十分自然的坐在澹影对面,反过来对澹影招呼:“澹律师早上好,坐下吧。”
澹影有一种是自己进了柳晶莘的办公室的错觉。
柳晶莘开门见山:“因为澹律师是女性,离婚这种委托,我还是托给女律师比较放心,也希望澹律师多帮忙。”
澹影明白了:“那是一定的,不过离婚这种案子都要看双方态度的,不知道陈先生现在态度是?”
柳晶莘:“他要是愿意离婚,我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澹影问:“那您是坚决要离吗?”
柳晶莘点头:“对,必须离。”
说这话的时候,她身子微微绷直了,声音也比刚才的自若状态绷紧了不少。
澹影感受到她的紧张,轻声说:“好,那你详细和我说一下,为什么必须离?”
柳晶莘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扶住脸上的墨镜,顿了一下,然后把墨镜从脸上取了下来。
和澹影想象的一样,很精致的一张脸。
而超出想象的是——她脸上皮肤有浓浓的淤血,即使刻意用遮瑕粉遮掩了,也根本没有用。
那些深紫色深青色的可怕於痕,把她的眼吞噬了,於痕中间的眼睛高高的肿着,眼球里有明显异常的血丝。
澹影立刻起身去关上了门,并且反锁,回头再看的时候,柳晶莘已经把墨镜重新戴上去了。
“澹律师,我想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
澹影坐到她对面,一时之间脑子竟然是懵的,明知道现在应该继续问下去,却无论如何张不开口。眼前还是来回闪动着刚才看到的——那张明明精致秀丽却凄惨红肿的脸,那双已经肿到变形、没有了光采的眼睛。和她在柳晶莘照片上看到的光彩四射的眼睛完全不一样。
反而是柳晶莘已经恢复了淡定:“但是我不希望以这个理由进行离婚起诉,我勉强算是个公共人物,登上过几次新闻,我不想因为这种私事登新闻,澹律师,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澹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要离婚的许多人都害怕闹大,经常连上法庭都是悄无声息的,生怕身边的同事朋友知道自己因为这种婚姻问题去诉讼。
澹影冷静了下来:“这是家庭暴力,你可以要求离婚损害赔偿的,而且这也是离婚诉讼的重要证据,如果以受到暴力伤害为理由的话,离婚成功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柳晶莘摇头:“我不需要离婚损害赔偿,我也不需要什么证据,我就是不想把这个事情弄得谁都知道,才来你们律所委托的。”
澹影:“这不是你需不需要的问题,如果你要离婚的话,必须要有一个能让法官相信你们感情的确已经破裂的离婚理由,尤其是既然对方不愿意离婚,那就得拿出让法官觉得需要判决离婚的理由,如果不以暴力伤害为理由的话,你打算用什么理由呢?”
柳晶莘梗了一下,仍旧是摇头,语气也刚硬了起来:“澹律师,我是客户,你应该先满足我的基本要求。我不希望这个事情流露出去,你也不要考虑这个理由。至于其他的,这样吧,你先作为我的代理律师,去和他沟通一下,我还是希望尽量能不动用法律武器的把事情解决掉。”
澹影:“我们作为律师当然会尊重当事人,但是您要考虑好您来委托我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如果是确定要离婚的话,那还是要有一个离婚理由。当然,如果能协议离婚,那的确是最方便的。”
柳晶莘有些烦躁起来:“他不愿意离!”
澹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是啊,要是能协议离婚的话何必来委托她呢?
澹影:“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柳晶莘沉默了一瞬,就有了决定:“这个婚我是一定要离的,但还是希望你先帮我去和他沟通一下,财产分配问题上,我可以把我买的那个公寓给他,只要他利索离婚。”
澹影问道:“你想好了吗?这个公寓在房产证是共同所有,而且是你出资购买的,且不说他才是过错方,按理来说应该给离婚损害赔偿,就算是一般离婚,也应该是夫妻双方平分,没有理由全部给他。”
柳晶莘重复了一遍:“这个婚我一定要离掉,我不在乎花点钱,只要他愿意离婚,至于财产的事情,澹律师不用帮我操心,你只要负责帮我离婚就可以。”
话说到这份上,澹影也没有什么话好再说,作为律师,他们必须优先满足当事人的要求,只要当事人的要求不涉及违法乱纪道德伦理,人家自愿的放弃财产放弃权利,她都管不着。
澹影:“那好,我们先试试和对方沟通吧。”
柳晶莘给出一个联系方式:“嗯,这是他的联系方式,澹律师如果能不用诉讼就把这个事情帮我解决的话,代理费我还是同样的给,也省了澹律师诉讼的麻烦。”
澹影收下联系方式,礼貌的笑:“当律师不怕麻烦,只怕问题解决不掉。我先试着沟通,如果沟通不能解决的话,我们再商量吧。”
礼貌沉稳的送走了柳晶莘,澹影自己心里却有点堵得慌。遇到这样的事情,却因为害怕受到不利影响,打算什么都往肚子里咽,凭什么呢?明明是受害方,凭什么还要担心这样那样的事情呢?连自己受害了这样的事情都不能说出口吗?
叹口气,端着咖啡杯出去泡杯咖啡,刚把咖啡粉倒进去,就听见旁边有人问:“诶,柳晶莘委托的是你吧?你看没看见她那张脸啊?”
澹影一扭头,是当初跟她同期进律所的王晓曦,刚好也在泡咖啡,正一脸兴冲冲的问她,旁边两个来实习的小助理小张小许也兴冲冲的勾着头看过来。
澹影想到柳晶莘墨镜下的肿胀的眼睛,心里立刻警惕了起来:“什么?”
王晓曦笑笑:“我刚才正好看见她在卫生间里边打电话边哭呢,她把墨镜拿下来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怎么成那样了?是被打的吧!她没跟你说吗?不会吧?”
澹影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别过头接热水,想一句话结束这个话题:“人家的私事儿。”
偏偏王晓曦平时就是最爱好奇的,根本不愿意结束这个话题,‘哎哟’一声:“人家的私事儿怎么了?咱们这儿的私事儿还少吗?你还保密,呵呵,有什么好保密的,她那张脸一看就是被打过的!还戴着墨镜,明显就是为了遮掩嘛。”
澹影突然有点火大,压着情绪,端着咖啡问:“被打又怎么了?被打又不是错。”
王晓曦撇撇嘴:“我又没说是她的错,你这么维护她干什么,大客户不许人说啊?”
澹影‘呵呵’笑笑:“哪有你的大客户多啊。”
小张扭头嘀咕了句:“原来那个柳晶莘在家里挨打啊,我以前还以为她多厉害呢。”
小许小声的说:“就是啊,之前她不是还被评为那个什么十大杰出女性吗?估计是为了事业没顾好家庭吧,不过也是,她那个性格估计不好相处,搞不定老公的。”
隔得那么近,就算小声也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的。
澹影握紧了咖啡杯,绕过王晓曦,到那两个来实习的女助理面前问道:“她那个性格?她什么性格?你们跟我的当事人挺熟的么?”
小许一愣,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澹影会开口这么问她,连忙讪笑着摆手:“不是,影姐,我们就是聊着玩玩儿。”
澹影也笑笑:“最近所里挺忙的,你们多做好自己手里的工作。”
言下之意,工作之外的闲事就少管!
小许小张讪讪的接受教训:“啊,好,谢谢影姐。”
澹影说完扭头就走。
王晓曦虽然是和她同期进律所的,但是只跟着律师实习了一年,比她早独立办案一年,虽然法律知识不充足,但是一张嘴能说会道,就算打输了官司也能把当事人哄好,不追究她。平时在律所里是最活泼的,哪儿的案子她都好奇得很,还经常把别的律所的案子拿来说,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平日里所里的大律师们都对她保持距离,也没人真的带她,不过她这样的性格正好和刚大学毕业的两个小助理最合得来。
澹影也有好奇心,但是既然做了律师,就必须得管好自己的好奇心,专注在自己的案子上。师父以前也教过她,当律师的,要管得住自己的耳朵和嘴巴,不该打听别的律师的案子就不要打听,不该说的事情就要沉住气,为当事人保密,这才是值得人信任的律师。
何况,就柳晶莘的案子而言,即使她不是柳晶莘的律师,单纯的作为一个社会人,她也绝对不会对受害者挖掘过多。
晚上师父李民徽打电话来,澹影说了自己最近有个疑似家暴的离婚案,却没说当事人是柳晶莘,和师父聊了今天的想法,师父却批评了澹影几句:
“你也太容易动感情了,人家来找你离婚是让你帮忙的,你这么感同身受干什么?动了感情还能公平公正吗?还能高效率解决问题吗?”
澹影惭愧:“是,您批评得对。”
李民徽严肃道:“还有,你别看到了人家受伤了就认定就是单方面家暴,离婚案件可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一点都不比商事纠纷单纯,你得好好分析,得看具体事实。当事人让你先和她老公接触也好,多接触,信息就比较多面。”
澹影点头:“是,这个我明白,如果要以家庭暴力这个理由进行离婚诉讼的话,我肯定会向当事人取证的,不会听什么就是什么,您放心。”
李民徽又交代了澹影几句,还是让她别动感情,理性分析看待,最后还提醒她和当事人老公接触沟通的时候注意安全,防止当事人老公有什么暴力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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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律所里就出过当事人老公暴打律师这种事儿,澹影跟着师父去市警察局的时候,也碰上过当事人情绪激动想动手的,她又是个女律师,知道要注意安全,在单独和当事人会谈的时候,一般都安排在律所,即使不方便在律所,也安排在人流量比较多的公共场所。
上午澹影就给柳晶莘老公陈天骄发了短信:
您好,我是柳晶莘女士委托的正道律师事务所的代理律师澹影,希望和您进行一下诉前沟通,不知您什么时间比较方便?
陈天骄隔了两小时才回复:
我希望直接和柳晶莘沟通,我打不通她的手机,你帮我转告一下,谢谢。
澹影回复:
柳晶莘女士委托了我来负责,专业人士和您沟通或许更方便些,沟通内容也会让柳晶莘女士知道的,希望您能和我见面沟通,直接诉讼的话对您的生活肯定也有更大的影响,希望我们能先沟通。
陈天骄这次回复得倒快:
行,我下午六点之后有时间。
澹影回复:
好,那我们在您工作的河海银行门口的茶馆见吧?
陈天骄回复:
嗯。
下午5:50澹影提前了十分钟到了茶馆,发信息告知陈天骄是第三隔间。
茶馆地处银行对面,人流量不算少,茶馆内比较安静,而且有独立的小隔间,比较方便谈事情。
下午6:25陈天骄才来,拎着公文包,穿着银行统一的正装,平头,偏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睛一上来就盯着澹影瞧。
澹影起身问好:“陈先生好,我是澹影。”
陈天骄胡乱点点头:“嗯,你好。”
把公文包放到一边,端起茶喝了几口,啧了几声,问:“澹律师对吧,柳晶莘委托你什么了?”
澹影:“委托我离婚事宜,听说陈先生不太同意离婚?”
陈天骄冷笑:“她早就想把我踹了,她这个女人,哼,就是欠。澹律师,算了吧,我们家的事情,你一个外人就别插手了。”
澹影看着他,提醒道:“陈先生,不是我要插手,而是当事人委托了我,就算不委托我,只要当事人想离婚,也随时可以委托别的律师,这是她的权利。”
陈天骄骂了句:“什么玩意权利,她就是有几个钱,有钱就有权利!行吧,你说你来干什么的吧!”
澹影问:“我的当事人希望不要给彼此添麻烦,所以希望能和您协议离婚,您不愿意离婚,是还想继续和柳晶莘生活吗?”
陈天骄冷哼一声:“跟谁生活不都一样,不过没道理说她跟我结婚这么多年,就这么把我给甩了吧?她有钱得很,想再结婚也容易得很,随便找个小白脸都行,我跟她可不一样,我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又没几个钱,现在离婚我找谁去?”
澹影记得他在银行也工作不少年了:“河海银行的待遇很不错的,陈先生自己也有积蓄,再婚也不是什么问题,如果和柳晶莘已经没什么感情的话,不如换个合适的人过日子,过得更高兴点。我的当事人离婚意愿也比较坚决,如果陈先生也不希望继续这段婚姻生活的话,我也建议离婚。”
陈天骄牙齿磨了磨,忽然问道:“谁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这么有钱的···她为什么非得跟我离婚?我要是就不离婚呢?”
澹影想也不想的回答:“我的当事人为什么要离婚,陈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如果陈先生不愿意协商的话,那就走司法程序,但是这对陈先生没什么好处,我的当事人在婚姻中并没有明显过错,而陈先生不仅曾经到我的当事人公司里砸东西,还对我的当事人造成身体伤害,在婚姻中有明显过错,如果真的到法庭上去离婚,陈先生不仅分不到什么财产,按照法律规定,还应该给我的当事人离婚损害赔偿才对。陈先生是银行工作者,这笔账应该算的过来吧?”
陈天骄一开始脸色发青,大口吞了口茶,脸色又镇定下来,躺靠在椅子背上,翘起了二郎腿,斜瞟着澹影:“那她怎么不提起离婚诉讼呢?直接告我呗,还让你来跟我谈什么谈。”
澹影不慌不忙回答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诉讼对双方都是麻烦,能协议离婚的话不是更好么?陈先生有什么要说的也可以尽管说出来,我会负责告诉我的当事人。”
陈天骄无所谓的笑笑,摊摊手:“有什么麻烦的?我又不像她,她是个大忙人,我比她闲多了,我不怕麻烦,让她告呗!”
澹影微笑问道:“陈先生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既然不想继续生活在一起了,干净利索的不好吗?”
陈天骄冷笑:“行了吧,别装了,真要打官司,麻烦的是她柳晶莘!我反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打官司对我没什么影响,她可就不一样了,她是大人物,丢不起这个人吧?”
澹影:“打官司没什么丢人的,陈先生实际一点吧,真打官司,我的当事人胜诉的概率比你大得多。”
陈天骄指着她,说:“嘿,什么胜诉率,法官也不会随便让人家离婚!我就说那就是我老婆,我就说我对我老婆好,法官能非让我们离婚?我们夫妻俩的事儿法官懂什么?你懂什么?柳晶莘真要打官司,那她的损失比我大多了,哼,你跟你讲,别拿打官司吓唬我,想离婚没那么容易,我也是有法律知识的人,没那么好打发。”
澹影面上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陈先生,放尊重一点,请把你的手指收起来,说到现在,陈先生也没有否认过,你也不想跟我当事人继续生活,那陈先生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离婚?”
陈天骄把手指放下去,敲着桌子,不耐烦的说:“我不说过了吗!她得给我赔偿!我这个年纪这个条件,再婚也没她那么容易,她想离婚也行,赔偿我赔偿够了就行。”
澹影重复了一遍:“她赔偿你?”
陈天骄:“对啊。”
澹影:“她为什么要赔偿你?犯错的人才应该赔偿!我的当事人没有过错,为什么要赔偿?”
陈天骄:“话不能这么讲,那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她总不能看我离婚之后落魄下去吧?而且她有钱那也是因为我背后的支持,她忙得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没给我生,她的钱本来就有我一份儿,我跟她结婚这么多年,就算是给我结工资也该结不少吧。”
澹影还是第一次听到有男人离婚时候要‘工资’的!况且他自己都承认曾经到柳晶莘公司里打砸闹事,还谈什么‘背后的支持’?简直就是‘背后的干扰’。
想到柳晶莘坚决的要求,澹影按捺住反驳他的冲动,冷静的说:“你和柳晶莘共同登记的公寓,当初是柳晶莘出资购买的,按理来说应该判决房子的所有权归柳晶莘,但是考虑到陈先生名下并没有独立房产,柳晶莘愿意把公寓所有权归于你,陈先生也就不用担心离婚后的居所问题,即使再婚也不是问题,陈先生不需要过度担心,如果考虑清楚了的话,我随时可以为二位准备离婚协议。”
陈天骄有些惊讶的问:“就这些?”
澹影:“什么叫做就这些?陈先生似乎没搞清楚情况?如果上法庭,这个价值超过一百万的公寓的所有权怎么也不会全部归到陈先生名下。”
陈天骄有恃无恐的撇撇嘴:“别说什么上不上法庭的了,要谈离婚就好好谈离婚嘛,我又不是不知道她多有钱,就这么个公寓,还没她一年赚的钱多呢!拿个公寓来打发我,想的也太轻松了吧,我这几年的辛苦怎么也不止······”
澹影打断问道:“陈先生觉得还应该怎么样呢?”
陈天骄仿佛早就考虑好了,张口就说:“我要的也不多,她不是开了个公司吗?我就再要点她公司的股份,也不用对半分,就给我20%的股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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