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沈阳才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降雨,把大街小巷都淋湿透了。柏油路面上反着水的光泽,屋檐还在滴滴答答的滴着雨水。
赶往火车站那天,是相距陶慧珍和文秀见面的一个星期以后了,陶慧珍背着两个包,将她渺小的身体压得向前倾着。她一手拎着旅行袋,那里装着她的被褥,另一只手捏着车票,在爸妈和文秀的陪同下,朝月台走去。绿皮的火车发出如同老人咳嗽般的声息,呼哧呼哧的停靠在月台边。通往昆明的火车,只此一趟。
靠近火车,陶慧珍的头发被一股温热的气流吹动,火车发出“嗤嗤”的气流声很刺耳,陶慧珍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纵横交错的电线,天空被切割成一块块不规则的形状,即将要背井离乡的情感越发的浓烈。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连让爸妈和文秀做到不担心的能力都没有,往往她都需要拼尽全力,才能让别人看到一点点的微光。她尽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离别看起来轻轻松松。
文秀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两个老人看了眼文秀,偷偷的发出一声叹息。直到昨晚,他们都还在劝说女儿。他们无论如何都舍不得陶慧珍走,对于陶慧珍不再是舞蹈演员一事,仍然倍感恍惚……可是在临离别之际,爸妈没有再多唠叨一句,目光沉寂的盯着女儿的背部。
文秀走过去,在陶慧珍上车前,将她戴了七年的象牙白表链的手表摘下来,扣在了陶慧珍的手腕上。握着陶慧珍的手,她说刚换过新的电池。表针指向下午一点三十分,文秀对陶慧珍挥了挥手,车就要开了。
“回去吧。”陶慧珍用商量的口吻说。爸妈和文秀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依依不舍,她很感激,这是最好的状态了,让她毫不拖泥带水的走。
不过她注意到,正如自己的手指,像是对车票有仇一样,狠狠的捏着,文秀的右手也是一直在握拳,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死死的绷住,手指都握的发白。以至于陶慧珍说起话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哪一根微弱敏感的神经。
“记得通电话啊。”文秀捏了捏鼻子,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陶慧珍的脸儿红着,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点了点头。
她已经看到文秀的眼睛在慢慢湿润了,她的敏感神经也在颤抖的边缘挣扎,眼睛可能红了,她不想让文秀看到她的表情,就在她狠心想要踏上火车的台阶时,努力终于还是白费了……拼命绷住的情绪像是打满气的皮球突然漏气,迅速的瘪了。文秀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捂着嘴抽泣的不能控制,陶慧珍的泪腺也是一酸,眼泪马上就溢满了眼眶。
陶慧珍只好停下脚步,回过头,文秀哭的几近泣不成声,妆也花了,丢失了她往日海归般的风采,脸部歪扭的好难看。
“你哭什么啊,你别哭啊。”陶慧珍厉害的说道。
文秀抽噎起来:“一想到你高中时期练舞,经常是形单影只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你为跳舞付出了那么多,别人在睡觉时,你在练舞,别人在恋爱时,你还在练舞,我以为不可能再有什么,能让你比跳舞更热爱,我没法接受不再跳舞的你……其实我真的舍不得你放弃,舍不得你去做什么支教,还是留下来继续跳舞吧。”
文秀骗不了自己,她明知道陶慧珍面对的是什么,而她却放她离开,刚刚看到陶慧珍要上车前的背影那一瞬间,她突然感到万分的不舍。陶慧珍窄窄的背部,被巨大的包裹压着,她走路的时候,一歪一扭像是扛着重担在前行的样子,唉,文秀就再也忍不住想哭的冲动了。
陶慧珍的目光里满是锐利的听完文秀说的话,几次阴晴不定,最终还是默然的看着文秀说:“文秀,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会支持我的呀。”
“慧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去山区支教有多苦,能不能吃饱穿暖还说不好,我不想你去受苦,千万别轻易放弃你的舞蹈,你的舞台梦,你明明可以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了,文秀。不考虑了。”陶慧珍摇摇头,刻意强调着。
她侧头确认了一眼火车还没关门,把手里的旅行袋放在地上,轻轻的把文秀抱住:“已经考虑的够多了,你就放心吧,我能照顾我自己,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山区也是可以吃饱饭的,过得清苦一些,反而能让我保持清醒,不是挺好吗?你答应支持我的呀。”
陶慧珍盯着文秀,期待她能够点头,不想落下这种遗憾,她说:“只有你答应了,我才能义无反顾的走。你懂我的。”
文秀感到自己喘着粗气,脸一定非常僵硬。“行。”文秀吸着鼻子,不情不愿的吐出一口气来,手在陶慧珍的胳膊上,重重的握着。陶慧珍被她纤瘦的手指捏的发痛。
呜……
这时,火车头的方向传来笛声,列车员提醒车马上要开了。陶慧珍拎起旅行袋,眼睛在文秀和爸妈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双手拿着东西不能挥手,她身体前倾,像是在舞台上谢幕一样!向着三人鞠了一躬,原本桃红的脸颊在这会儿变得血色褪去,颜色淡了很多。
文秀的内心一震,舌头感觉有一股苦味袭来,令她难受。她看着陶慧珍随后朝着车上迈去。列车员面无表情的把车门锁好,火车“当啷”一声,开行了起来。
陶慧珍在车门的窗内,也没回头,也就几秒钟的时间,火车就渐渐的节节远去,文秀就连陶慧珍上的是哪一节车厢都分辨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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