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巫慧妍在雨中走失的“有惊无险”事件过后,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陶慧珍经常从梦中醒来,梦里依然是暴雨中找巫慧妍的情景。醒来之后,仿佛还能够听到雨水在傣乡的夜里浇灌。仿佛雨水将陶慧珍给打湿了。雷声在耳边翻滚。等彻底冷却下来,陶慧珍才意识到,她出了好多汗,致使额头上有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下巴颏凝聚着汗滴。
她感到自己还可能有些退烧后的后遗症在作祟。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好些了。
无风,静谧、又闷热的夜晚。
陶慧珍从低矮的竹床上坐了起来。她相当安静的坐着,睁着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动脉血管中的血液流动起来也发生细微的奇妙的簌簌声。她知道她睡不着了,就只能静候时间的流逝。
文秀送她的腕表上,显示着今天的日期是24号。一个礼拜之前的大雨让大茶村通往勐腊县城的小路封路了。直到今天,小路才能再次走人。白天她去了勐腊县城。在电话亭给家里人挂了电话。
陶慧珍与爸爸妈妈分享的事,永远都一成不变。总是以“傣乡还好”“习惯了”“很淳朴”这样的简单描述去表达所有心情。巫慧妍在雨里走失的事件,陶慧珍闭口不谈。她生了一场感冒,头脑浑浑噩噩已经接近一个星期。还好这两天已经开始有所恢复了。
让陶慧珍回家看看,已经是父母的老生常谈。因为每次打电话父母都要劝说陶慧珍回家住一些时间吧。言下之意,也想把陶慧珍弄回去。父母大概已经很后悔当初把陶慧珍放生了。但是陶慧珍却也每次都会拒绝回家。
这一次陶慧珍又不得不拒绝了。大茶村小学的孩子一部分要面临着小学毕业。剩下的一部分孩子也要升学年。陶慧珍这些日子正是忙碌的时候。回一趟老家的时间动辄十天半月。她打心里没有想回去的打算。
“学校现在就我一个老师,我走了孩子们就只能停课了。”陶慧珍当时用手捏着话筒,听到妈妈的声音后,立即说:“复习,复习不行。孩子们一直在落课。我跟您说过了,这里是用的复式教学法,我要分别从一年级讲到六年级的语文数学,孩子们有时间复习,任教的我,却没有时间闲下来。有些时候还要讲些别的课程。”
“你学了十年的舞蹈啊你,你个陶慧珍。你自己跑去做支教了不说,你还不回家了啊。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和你爸?”妈妈的语气变得异常尖锐。她大概体悟到了女儿远在他乡的并不容易。
她大概十分不能平衡,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让她学了十年的舞蹈。她此时却在另一个地方。遥远的数千公里外的云南山区傣乡。同时不能被当妈妈的照顾,缺少疼爱。还要经历她不该经历的事物。承受不该承受的苦闷。
这凭什么?
很多时候,家长的关爱,会变成一种长了刺的东西。在刺伤孩子的同时,家长更是忍受加倍的疼痛。有的关爱势必是坚硬的。陶慧珍从妈妈的话语里也能体会到同样的关爱。他们生她的气了,他们爱她,爱她这个一意孤行的女儿。
陶慧珍在电话亭里沉默了下来。她不能听到母亲所说的“学了十年舞蹈”的事实。她有时也会猛然有那样的不甘浮上脑海,灵光一闪的在心底询问自己。曾经那十年的学舞生涯,都被深埋了吗?她的出类拔萃,又到了哪里去了呢?
“妈,我心里没您和我爸,我又怎么会大老远的来打电话。”陶慧珍无奈的说。
“那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不回来了吗?支教那些事,做做就好,不会成为你这辈子养家糊口,嫁人的资本。我和你爸把你培养成舞蹈演员,容易吗?你这么做对得起我们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的感受。还想着你出去转一圈儿就会回来了,没想到你来真的呀,陶慧珍。一年多不回家了。文秀今年都又回来了。她在澳洲呐,你在国内!”
陶慧珍被妈妈说的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她只知道她不能离开,其他的她不想再去考虑了。
“妈,给我汇过来几百块钱吧。”陶慧珍低着脑袋。嘴角挨着话筒,撇着嘴小声的商量着。这已经是第三次向父母要钱了。仔细想来,陶慧珍才知道自己过得并不好。妈妈所讲的话,句句在理,在一小部分人生的经验中,不难得出结论。支教志愿者不会成为她这辈子嫁人的资本。不会使她的生活变得更好。
不过陶慧珍却格外的坚定留在傣乡这件事。清醒的时候,她也问过自己去或留。答案显然易见。在傣乡不会使她的生活变得更好。但是会让她的人生变得更有意义。她如此想。
接着陶慧珍在电话听筒里听到“嘟嘟嘟嘟……”的占线声。她安静地将电话挂在电话机上,手插在口袋里。朝着来时的路往大茶村的方向走。她一路上低着头,回忆过去的一件件琐事。
妈妈挂断了她的电话。
晚上,她从梦中惊醒时,浑身都是虚汗。便再度失眠了。只能继续安静的坐在竹床上,回想白天和父母的这段通话场景。有那么一瞬之间,好像她的世界停止了转动,只剩下她的眼球还在深夜里以慢速的滚动着。
头有些痛。在头痛中,她又再度想到了来到傣乡之前对文秀说过的话。那是得以她坚持下来的精神支柱之一。孩子,那群孩子已然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不能够割舍。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