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教育局的小楼,陶慧珍的表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一点。顺着来时的路边,陶慧珍往回走。她在一个电话亭前停下脚步,投进去一枚硬币,熟练的拨着号码,将话筒夹在耳边。
在沈阳的大街小巷,最近两年已经罕有公用电话亭的出现,很多因为被废弃而被拆除。大部分人都用上了移动电话,这种投币的电话亭渐渐地成了古董。不过在勐腊县的小城里,却矗立着几座,它们有几分复古的圆柱形外观,在人行道的树下安放,远远的看去。让陶慧珍感觉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几年前。
2003年夏天。
望着有些褪色的红色电话亭,陶慧珍的心情像天气一样暖洋洋起来。
慵懒的午后,她总是找到路边角落里的一个电话亭,给远在澳洲的文秀打电话。那时候文秀刚去澳洲一年左右,在电话亭打国际电话相对来说很便宜,陶慧珍和她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而中国的夏季,正好是澳洲的冬季。文秀常常被冻得直打哆嗦,两个人才结束通话。
后来,陶慧珍经常打电话的那所电话亭就被拆除了,她也因此买了手机。大概再也没有用过公用电话亭了。如今几年过去,再次做着熟悉的动作,依靠在电话亭的玻璃门板上,陶慧珍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像是再次回到了学生时代。
她给家里打了电话,报了平安,说了些在傣乡这段时间以来的感受。说二十八个学生如何如何令她感到责任之重大,荣誉感之浓烈。说傣乡人如何如何性情之淳朴,做人之纯粹。这里,是一个与城市完全不同的一个地方。
爸妈除了嘱咐的话没有其他的。因陶慧珍的手机无法打得通,二老问了陶慧珍具体的地址以及紧急联系方式。还说了最近有其他的舞蹈团来家里看望过,希望陶慧珍能再次仔细考虑斟酌以后的出路。虽已从原来的小舞团离职,不过只要她回去,该舞团会以令她满意的薪酬聘请她。
“我知道你是不会考虑的,你比谁都拧着劲儿,就是跟你说一声,你没事儿的时候也该多考虑考虑以后的路。嗯,你不要惦记我们,我们都很好,至少比你那山沟子好。”爸爸说着提前切断了电话。
“嘟嘟嘟……”的响声让陶慧珍顿时措愣了一下,手里拿着话筒,脑海里还响着父亲浓郁的东北口音呢,好一会儿,她才把话筒挂在电话机上。
走在街头,陶慧珍手里捏着小钱包,刚拿到的一百多元补助,显得好不寒酸啊。
她琢磨着,该给自己的学生买些什么东西回去,能来到一次县城对她来说也不容易,时间有限的同时,毕竟路程太远了。想到在校舍的后面,书架上摆放的几本破烂不堪的书籍,已经被孩子们翻看了几百遍了。里面的内容都能倒背如流,却被他们视若珍宝的整齐摆放在那。陶慧珍就不由的想给孩子们买上一些课外读物。
可问题是,这些钱根本买不来几本课外书,崭新的书籍,没几天就会被如饥似渴的学生们看完。这和他们手中不成样子的课本比起来,是不是有些太奢侈了?她又忍不住精打细算起来。
捏着瘪瘪的钱包,她忍不住想起刚才电话里爸爸妈妈传达的信息。另外一个舞蹈团,愿意出不菲的薪酬请她加入。相比较目前能够拿到的一百多元补助,那将是一个很可观的收入了。买上两百本书都不难,可她不能妄想不切实际的东西,目前她是一个支教老师,她只能赚取支教老师的收入,舞蹈演员已经和她没有瓜葛。
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陶慧珍看到斜对面的巷子拐角,那栋房子刷着绿色的漆,是一家邮局。她朝着那栋房子走了过去。在邮局门前,陶慧珍还看到了绿色的邮筒。她脚步放慢了许多,脸上流露出几许怀念的表情。
不知道邮筒还在正常服务吗?也许还会有人写信吧,不过这一定是以书信传达信息方式的末期。要不了多久,邮筒这种十年前还能在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设施,就会从人们的视野里彻底消失。
十年前的陶慧珍,正值青春年华,是个刚刚接触舞蹈的少女。她没少写信往街边的邮筒里投递,因此她会怀念那时盛行,而此时渐渐淡出人们视野的服务与设施。换言之,从那个时代走过来,她偶尔会怀念起从前。
十年间,消失的不仅仅是一些设施,随着国家的高速发展,人们的生活方式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些痕迹,也只能从一些小城中,再窥探到它们余晖的绽放了。它们曾经的辉煌璀璨,已经成为了历史,亦或是成了某些小说中的故事。
每一次时代的变迁,都是一次文化的革新。有些东西不再了,有些东西到来了。有些文化值得传递和铭记。陶慧珍再次想起文秀的话——真的不能再消失下去了。
站在邮局的门口,陶慧珍开阔的视野能一览整个小城。她无法想象,再过十年,中国会发展成哪翻样子。她自己又会在哪里,在干什么。但从1996年至今的十年间,通过中国高速发展的这些年来分析。未来十年,中国发展的脚步将会更稳更快。
陶慧珍的心情忽然变得平静而复杂,她有预感,再过十年,十五年。那时候她所能感受到的一切,都会变成截然不同的样子。
“邮寄吗?”一名男子从玻璃窗口张望着陶慧珍。可能是感觉陶慧珍一直盯着邮筒发呆,形迹可疑,怕她搞破坏,才来主动询问的吧。
陶慧珍弯腰把头凑近小窗口,看清了男子戴着眼镜的脸。他应该是邮局的工作人员。“你好,这里能订报纸吗?”陶慧珍问了起来。
“订多长时间?送到哪里?”
“嗯,连续几个月的吧,送到大茶村小学。”
“大茶村小学?”邮局的男子,眼镜上闪着疑惑的光。
“对,大茶村有个教育点,你们的邮差不知道吗?”
男子脖子一缩,似乎是明白了过来,他声音大了几个层次:“你说的是大茶山那边的大茶村,那里是有一个教育点。这还是第一次有大茶村的人过来订报纸啊,你说的那个地方送报纸太有难度了,我们送报员没跑过那么远,骑自行车一个来回也要两三个小时吧。”
“这里送报有路程的要求吗?大茶村到县城十五公里。”陶慧珍认真的说道。
男子从口音上就不难判断出,陶慧珍来自傣乡以外的地方。他推了推眼镜框,手指伸进镜片内揉了揉眼睛才说:“我们送报一般只在县城周边几家送一送,村寨里的人不看报纸的。你看哪些报纸?如果不是为了看时事板块,我建议你加长送报的周期呀,比如一个月帮你送一次报纸到那么远的地方,你看怎么样呢?”
“一个月……”
“实在是没有办法,大茶村那个地方,路太难了。一个月送一次,也很为难的。可是在村寨里,能像您这么大量的订购报纸的,我们应该给予支持。”邮局的工作人员向陶慧珍道出了诚意。
很显然,报纸是应该每天送达的,可是路程遥远而且是山路蜿蜒。小小的邮局里,只此一个送报员无法胜任这份艰巨的工作。
陶慧珍订报纸的用意,是想把报纸作为大茶村小学的课外读物,她买不起大量的课外书,只好想到了价格很便宜的报纸。假如像男子所说,把原本应该每天一看的报纸,推迟一个月再看,看起来似乎没有很大的影响。让孩子们增加阅读量和知识面的目的同样是达到了。
最后陶慧珍同意了工作人员的建议,并且把时间从一个月缩短到20天一送。这样一来,每隔20天,孩子们不但可以阅读新鲜事物,也能了解大山以外的地方,在发生着什么。孩子们能从新闻中,了解外面的世界了。甚至是发生在远在海外的事件。陶慧珍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感到满意。
最后她选择了两份报纸,一份是《人民日报》,另一份是云南省的民族报。两份报纸一天是一块钱,陶慧珍连续订了五个月的,今天拿到的补助钱刚刚好够用了。
报纸的订购日期是从明天开始,五个月后结束。把钱交完,登了记。陶慧珍顺便拿了一份今天的报纸准备返程。
“大茶村是山高路远,要赶回去就趁早吧,不然的话,还没到家里就看不见路了。”在得知了陶慧珍是步行赶来的县城后,邮局男子眼镜后面的目光中,凝聚了一丝同情。他看了眼身后墙壁上的时钟,时间快到三点了。
陶慧珍没有再停留,顺着县城的路一路走下去,很快就看到一望无际的原野和梯田。身后的小县城渐渐的隐没在视野的底部,像是一小片村庄一样,毫不起眼。
她从手中报纸的头版上注意到,这一天,中国的青藏铁路,两期建设,共历经了四十多年,终于全线贯通。
这一天,是2006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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