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化妆室着装完毕,镜子里映出她那张小小的鹅蛋脸,脸颊红腾腾的。隔着化妆室不远的幕布前面,舞台上响着弦乐的长音,传到了幕后来,正在表演的节目是《雨中小城》群舞,那是由沈阳青年舞蹈团所带来的。
下一个就轮到她了,她将一个人踏上舞台表演独舞《远方》,是一个很吃体力的古典舞。正式在观众面前表演,对她所在的小舞团来说,还是头一回。导演决定由她挑起大梁,认为她渺小的身子里,充满了无尽的活力。
陶慧珍记得,上舞蹈学院的时候老师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域,说她的表情很饱满,眼睛很有神。每一个舞蹈演员的灵魂,一定就在她擅长的领域里,在舞台上一定要不留余力的把它发挥到极致。
而表演呢,要让自己流汗才好,汗水能激励一个人,而不是泪水。
这段话,成了陶慧珍从那往后的枕边书,每一次上台前,她都会这样告诫自己——拼尽全力,把汗水洒在舞台上。
距离听到这段话,已经整整过去了四年的时间,陶慧珍21岁那年,考入了舞蹈学院,学习古典舞。同年,也就是2002年,她的闺蜜文秀,出国留学学习金融。如今,走出校门,已是一年的光景,陶慧珍从一个小小的伴舞,成为小舞团之中的主舞……
也让她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那样,逐渐地绽放开来,一如不变的是,她那张火红的脸颊,还洋溢着不愿消退的热爱。
听到舞台那边的配乐声减缓,观众的掌声响了起来,《雨中小城》大概快结束了。舞团导演,一个鬓角花白的男子踏进了化妆室,他看到陶慧珍坐在化妆镜前,问道:“慧珍,准备好了吗?时间到了。”
“我好了,导演。”陶慧珍把脖子上自己的铂金项链摘下来,丢进首饰盒。转身站了起来。
拨开帘子,是一条不足二十米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舞台。一股五月里的春风,不知道怎么灌进了走廊,从陶慧珍滚烫的脸上扫过,陶慧珍的视线睁大,脚步一顿,眼里栖息着一丝犹豫的光芒。
这一次和每一次都不一样,她对这个舞台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舞团导演在她背后说道:“越是到了最后,就越不能含糊其辞,跳舞和做支教,和做任何事都一样,都得源于坚持,有始有终。我是很羡慕你能把想法付诸于行动,也替你感到可惜啊,你的舞蹈事业,正如日中天,在盛京大剧院,没有谁比陶慧珍更卖座……”
“不过看起来你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你是一个不容劝说的人……”舞团导演看着陶慧珍的脖颈说。
“确实该想的我都想了。”陶慧珍脸色淡红的说:“那我去了,导演。”
说完,提起为《远方》特地裁剪的飘袖长裙裙摆,向着舞台走去。
“在舞台上留下你的汗水!”舞团导演在她背后喊道。之后便目光聚焦在陶慧珍渺小的背部,目送她通过这道走廊,他这样想,多么平常的一个女孩儿啊,下了舞台丢在大街上,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可是在舞台上,她有着非凡的感染力。
再去哪里找这样一个人呢?
舞团导演自言自语着,转身看到走廊上贴满了这几年里,小舞团在各地公益演出时拍回的照片,其中有不少陶慧珍的身影出现在这照片里……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心的吧……
盛京大剧院的剧场厅,在盛京大剧院是最大的一个厅,能容纳1800人,分为上下三层观众席。现在几乎被坐满了。整间剧场厅内,灯光黯淡,有股化妆品的气味儿。聚光灯都是聚焦在舞台上,剧场厅内还充盈着《雨中小城》谢幕后的余韵气氛。
像是电影剪辑的手段,舞台留白了几十秒,观众席静静地聆听着声音,盯视着舞台上的空白。
清脆的竹笛声,忽然间,婉转悠长的响起,把观众席的气氛也是陡然提起来,让人不由的深深呼吸。民族乐器与西洋乐器的区别就在于,民族乐器能迅速的揪住人心,而西洋乐器需要一个带入过程。
笛声很像啁啾的鸟鸣。光是这低低高高的声调,就把人好像带进了一条有着民族气息的乡间的路上,使观众脑海里有一种,正有人,一路踏着歌,走向远方的意境画面。
陶慧珍则无旁骛,浑身蹦的像是一根琴弦,在心中默数着笛声的旋律,同时也得整理表情,在踏进舞台的那一刻,表情可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笛谱到了第二段,连续的四分音符响起,陶慧珍在舞台侧面,抬起了手臂,表情也变得和平常大不一样。
时间到了。
陶慧珍身穿绿色和粉色相间的古典飘袖长裙,系着飘带,以兰花掌,单山膀,踏入舞台。踏着笛声,缓缓的迈着碎步。头上戴着的银色头冠,一串串流苏闪着光泽,在陶慧珍的律动下不住的晃动。像是某种鸟类在转动脑袋……
舞蹈的好坏在于有没有灵魂。陶慧珍双臂舞动,头向右侧歪着,目视观众席的方向。
她的眼里满是炽热,散射在空气里,又凝聚在空气中。在陶慧珍的世界里,此时只有舞蹈和音乐,她望着自己伸长的手势,视线与抬起的中指保持平衡,专注到了极致,饱含着热爱。
这时候,有一段马林巴木琴的敲击声,叮叮咚咚的响起,陶慧珍保持一个姿势,目光渐渐变换,由近,到远,由空无一物,变得出现了某种事物。那是一种表演形式,是路上出现了曙光吗?还是看到了远方的某种信念?
一连串的掌声响了起来。在观众席最后面角落里的舞团导演,握紧了拳头,表情激动。
眼睛乃是心灵之窗,在演员身体静下来的时候,观众就会把注意力集中在演员的眼睛上,这个时候眼睛必须要有变化,那变化不是单纯的睁开闭合,而是由演员的心理活动,映射在目光里的感情。他担心过陶慧珍会因为心事影响了发挥,不过他多虑了。
果然陶慧珍下定决心做的事,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说她一意孤行也不为过。
目光变化,陶慧珍把这一点做的非常好,几乎是无懈可击。不过最后一段,也是舞团导演比较担心的,因为最后一段十分考验演员的体力,以及身体的驾驭能力。
忽然,剧场厅里的乐器全部停奏,大堂鼓响起,咚——!陶慧珍踢踏起来,不是那种柔和的动作,而是铿锵有力,大开大合的踢踏,脚面离地,大腿与小腿完成了九十度直角的姿态,举过了半人高。在那一刻,陶慧珍的眼睛也跟着鼓声睁大。
鼓声再响起,咚!脚落下,另一只脚向后甩出去,激昂自如!腰腹部形成拱桥状,与后踢腿交相辉映,脑后与脚尖轻轻触碰。犹如蜻蜓点水,她的睫毛轻轻颤着,仰视头顶的舞台灯光,一滴滴汗水从鬓角流淌了下来。
把汗水留在舞台上,陶慧珍在仰头那一刻想。
鼓声渐渐加快了,陶慧珍在舞台上裙摆翻飞。终于在去往远方的路上,昂首挺胸起来了。
陶慧珍用尽全力的在表演。台下的舞团导演一次次握拳,一次次松开,觉得喉咙干渴。这是陶慧珍所热爱的舞台,他能感觉到,陶慧珍在向舞台道别,在致敬。尽管舞团导演距离陶慧珍很远,可仍然想象得到,陶慧珍的汗水砸在舞台的地上开了花儿。
鼓声陡然停了。陶慧珍做了一个收尾动作,对着座位席鞠躬,小小的鹅脸蛋上,盛开了笑容,她满脸的晶莹的光点,那可能是银色珠光粉和汗水混合的结果。
观众席上再次传来了雷鸣般的掌声,人们从陶慧珍的表演里看到了一种挣脱枷锁的力量。舞团导演也是努力的拍着手掌,目光里满是欣慰和自豪。太完美了!
在观众席的三层上,一个身穿灰白色风衣的女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眼里饱含着激动,远远地看着陶慧珍的身影,身体不自觉的向前倾着,她扬起尖尖的下颌,露出回想的表情。
她在澳洲留学,算上毕业后工作了近一年间,从陶慧珍考上舞蹈学院的那年算起,已经整整过去了四年。在过去的几年里,两个人成了相互的慰藉,由电话为桥梁,互相传递着两个国度,南北半球的差异化的人文与风景。
她和陶慧珍是高中时期的同学,而两个人从小就成为了朋友,彼此嘘寒问暖,也曾一起信步走过沈阳的老街道。
文秀生来怕冷,中国的夏季,越到了炎热的时候,澳洲便是到了包裹在冰天雪地里的时候。文秀想起去年,澳洲的冬季,她在学校外面的电话亭里给陶慧珍打电话,整个世界一片雪白,呵气成霜,由于两个人谁都不舍得挂电话,最后她的手被冻伤了,养了两个星期才好。
那时候文秀就在想,如果有陶慧珍在身边就好了,陶慧珍的手总是热乎乎的握住她。这次,终于要见面了,长达四年多的南北半球相隔。文秀收回思绪,起身离开了观众席。这时候,下一个节目的演员也是刚刚在舞台上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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