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乘车行至皇宫门口,在马夫的搀扶下缓缓下车。
洛林站在御道北边尽头,先是伸手放在额头上眯着眼看了看天空。咕囔道:“好一个艳阳天啊。”
接着理了理那身大红官袍。双手负后缓步拾阶而上,慢慢走入皇宫。
中御府总管太监刚准备奉旨去洛府请洛大人前来议事。刚出了御书房就看到咱们洛大人正往这边走来。
这个手握禁宫十万阉人的大总管心里闪过一丝古怪,笑盈盈的迎了上去道:“巧啊洛大人,咱家刚奉陛下口谕前去庙福巷请您呢。”
洛林眯着眼“哦”了一声。
曹公公笑的跟花儿一样道:“可不是呢,碰巧咱家这刚出门就碰到您嘞。”
洛林沉吟一声道:“可知陛下召我前来有何事?”
曹公公打个哈哈道:“这咱家可就不知道了,洛大人您请。”
洛林也不回话,又弹了弹官服,直往御书房而去。
到了门口,洛林躬身抱拳道:“臣洛林求见陛下。”
里面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才悠悠传来一个中正平和的嗓音:“进来吧洛爱卿。”
洛林站直了身子,扭头看了一眼依旧笑盈盈的曹公公,一言不发的迈入御书房。
只见房内一张紫檀沉香木桌后面坐着一个一身九龙黄袍的中年人。正皱着眉头看着手中一份卷宗,眼神专注。
洛林轻轻出了口气又屏住气道:“臣洛林参加陛下。”
中年人抬起头伸手随意道:“洛爱卿不必多礼,坐吧。”
这才看清这个如今的大唐皇帝,看起来三十多岁,鼻直口方,极有英气。虽然就那样随意的坐着,但自有一股威严弥漫开来。
洛林也不拘束,对他来说,这御书房也来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洛林正襟危坐,抱拳刚想说些什么,只见李毅率先开口道:“有事等我看完这份奏折再说。”
洛林只能苦笑一声,放下双手眯眼养神。
过了一会儿,李毅轻轻放下手中卷宗,拿起桌上白玉瓷杯轻缀一口。淡淡道:“他来了?”
洛林眼皮抬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皇帝竟然知道自己来意。缓缓道:“是啊,十年了,终于来了。”
李毅哈哈一笑,把卷宗递给洛林道:“爱卿你看看。”
洛林结果卷宗径自看了起来。越看眉头皱的越深,缄默不言。
过了大概半刻钟,洛林长舒口气,神色凝重。
李毅开口道:“爱卿你觉得他怎么样?”
洛林抱拳道:“回禀陛下,如果此卷记载属实,那这杨家之人武艺文采皆属上佳。”
李毅嘴角挑了一下,眼神玩味道:“你这老狐狸啊,朕可没让让你根据这卷宗看到的说,你不是刚刚见过他么?觉得怎么样?”
洛林丝毫不意外皇帝知道自己刚刚见过什么人,要是连臣子们的行踪都不了解,那还做什么皇帝?
洛林笑眯眯的道:“禀陛下,此子虚怀若谷,宠辱不惊,但看起来也有些散漫。”
李毅一笑道:“照你这么说,此子跟史书记载的第一代镇国公倒是挺相似啊。”
洛林不语。
李毅轻摇了摇道:“只是不知这少年对杨家兵法掌握了多少?又能运用多少?”
要知道,现在大唐缺的根本不是腹有经纶韬略的治世能臣,也不是一骑当千只会冲锋陷阵的战将。而是缺一个用兵如神,能带领大唐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最终走向胜利的元帅啊!
洛林嘿嘿一笑成竹在胸道:“这点陛下不必忧心,杨正平给我来信说,此子可担大任。”
李毅猛的一瞪眼睛道:“杨将军还在世?”
洛林面色急转而下,沉重道:“这也是下官今日来此的第二件事,关于杨正平谥号的问题。”
谥号!
只有死人才有谥号,洛林如此说,明显是肯定了杨正平的生死问题。
李毅眯着眼睛扭头看着窗外沉默不语,看不真切表情。
过了半晌才开口道:“让礼部根据杨将军生平功绩定下便可。不用再禀告朕,明日早朝再确认吧。”
洛林微低下头,抱拳道:“遵旨。”
李毅又开口道:“那这个杨家后人你准备怎么安排?”
洛林沉吟了一声道:“杨正平临终所写的信上说,让他明年参加科举,不管名次如何,只给他一份闲职,等五年后再让他入世。”
李毅想了想道:“那就听杨将军的吧,朕欠杨家太多了啊。”
旋即李毅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道:“朕记得当初在长安,你们两家媳妇都大着肚子的时候,先帝指腹为婚,这事可还作数?”
洛林无奈一笑,垂着眼帘道:“微臣谨遵陛下吩咐。”
李毅无语道:“那朕可就下旨赐婚了?这杨家少年,既然能做得《江山赋》,想必文采跟清怡是不相上下,你们又是世交,洛家之女,嫁与杨家儿郎。也是门当户对,不亏!
洛林嘿嘿道:“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清怡那丫头的性格陛下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毅哈哈一笑道:“那就随他们年轻人折腾吧。”
洛林缓缓起身道:“那微臣就告退了,杨家后人还在府中等着呢。”
李毅笑着挥了挥手,但又开口道:“此人名叫杨孟君?”
洛林躬身道:“是,孟尝君的孟君。”
李毅揉了揉下巴不语,重新挥了一下手示意洛林自行退下便可。
洛林出了御书房,站在门口看着眼前雕龙画凤的巍巍皇城。沉默不言。
过了好一会儿,洛林收回心思,径直往尚书台而去。
他能不知道皇帝的心思?最后提到的让清怡嫁与杨孟君绝非戏言!而是李毅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这样想。
还有那份卷宗,哪里是普通的奏折?
那份卷宗上面详细的记载着杨孟君吴冲三人那夜在扬州城外与天芒司交手的细节。甚至连杨孟君吴冲两人的对话,所用招式都写的甚为详细。还有杨孟君白天在曲水流觞的表现,也有杨孟君所做《江山赋》的词调。
卷末写着。
“附一:此战我天芒司共计折损四十二人。”
“附二:杨家少年斩三十六。”
“附三:原扬威军亲军营副统领吴冲斩八人。”
“附四:杨家少年身中三十多剑,生死不知。”
“附五:同行女子名曰方瑶,光州乡野人氏,为杨家少年两人路过光州时所救。”
洛林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嘿,杀一人中一剑,值了啊。”
御书房内李毅重新拿起了卷宗,又看了一遍,自语道:“杨家,别让朕失望,也别让大唐失望啊。”
旋即目光又看向了卷宗上所写《江山赋》的那一部分。轻声念道:“西北狼烟如墨,掩忠魂之火...兵锋所向,至死方休!”
李毅眯眼笑了笑道:“好一个兵锋所向,至死方休。你要是能像你先祖那样,为我大唐再开三百年太平,朕封你为王又如何?”
洛林双手负后的走在皇家楼台之间。到了尚书台所在的“月缺楼”,气势徒然一变。本来有些略微驼背的腰板顿时挺的笔直。
“月缺楼”共计七层。一楼到六楼分别对应兵,刑,户,礼,吏,工六部。七楼便是自己平日办公所在。
门口当值的护卫见洛林独自前来,立马躬身行礼道:“参加洛大人。”
洛林摆摆手也不言语,直上四楼礼部所在。
到了四楼,还在办公的礼部官员见洛林前来,皆微微躬身抱拳。行一礼也不说话,继续手头的工作。
洛林坐在平时礼部尚书坐的位子上,招招手叫来一个官员道:“给我拿一本《谥法解》来。”
那官员得令后便去翻找,心里纳闷道:“也没听说最近有哪一位朝中大佬逝世啊,右仆射大人要这《谥法解》干嘛?”心里虽然嘀咕,但手脚却不慢。不一会儿就把洛林所要的东西拿了过来。抱拳一下便自觉退下。
这也是洛林掌管尚书台以来定下的规矩。自己要是没有什么吩咐,下属官员就不必多礼,该干嘛就干嘛。就当没看到自己。
洛林手指轻撵书页,一页一页的看着。
《谥法解》记载了文武官员各级谥号。其中文官美谥有二十四,武官有十八。
美谥,平谥,恶谥皆有记载。
文官美谥有正,贞,昭”等,武官也有“桓,定,远”等。
洛林看了看,想起来那张已经十年未见的面孔。自语道:“你武领征北大将军,文领镇国公。但一辈子都在戍边卫国,那就从武官谥号里给你定吧。”
旋即继续自言道:“你征战了一辈子,导致最后大唐国难当头之时无可用之兵,是为兵甲亟作屡兴杀伐。云州一战,斩敌三十万,扬我大唐国威,是为胜敌志强。你离开庙堂后,独自老死在洛阳城外,是为死于原野。聪敏坚定,死后仍不忘大唐,让独孙承继遗志。”
老人合上书,眯眼想着曾经的一点一滴。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杨正平的时候。当时两个年轻人,一个手捧圣贤书,还在为出仕做准备。一个手提长枪,已经奔赴边关杀敌建功。当年的杨正平是何等意气风发?
洛林轻叹了一声道:“把霍尚书叫来。”
一个临近洛林的官员轻轻退下,就去找礼部尚书霍升。
不一会儿,礼部尚书霍升身着大红锦鸡官服来到了月缺楼四楼。
看到洛林后,躬身行一礼道:“洛大人有何吩咐?”
洛林缓缓起身,面无表情道:“明日早朝上,关于杨正平死后谥号一事,由你定夺。根据他生平所事迹制定就行。”说罢便双手负后下楼而去。只留下满堂惊愕的表情。
杨正平!
礼部本就是个清水衙门,平时除了订些礼法外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可今日这事...
一个月前礼部侍郎崔庆林不知道所犯何罪,竟然被贬谪到扬州任别驾。霍升也不觉得有什么,在京为官,谁能一辈子只有平步青云?估摸着是崔庆林不经意得罪了哪位大佬。
听洛林此话才知道,原来最后一任镇国公这些年一直未死,可人又在哪里?
自己要是定错了怎么办?少不了要步崔庆林后尘。
一个刚才离洛林比较近的官员道:“霍尚书,刚才洛大人咕嚷着什么兵甲亟作,屡兴杀伐,死于原野,聪敏坚定...”
霍升呼了口气道:“此时我亲自定夺,你们忙吧。”听尚书大人如此说,官员们也都散去,各自工作。但心中的震惊依旧未曾减少。
霍升坐在刚才洛林坐的位置上,喃喃道:“谥号庄么?”
洛林出了月缺楼,嘿嘿一笑自言道:“该回去看看那小家伙了,不知清怡回去没有。”
说罢又重新眯起了眼睛,双手负后往宫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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