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会上，宋文显跟东方麟对视一眼，目光交汇处仿佛有火花闪烁。

“东方兄，你也来了。”宋文显率先开口，语气一片平淡。

“这样的木雕界盛会，我哪里能错过啊。”东方麟笑着开口回应，然而脸上笑容却冷漠到不带一丝温度，甚至带着一丝讥讽。

张庆功何等阅历，一眼就看出这两人貌合神离，彼此间相处的并不愉快。于是他轻咳一声，开口道：“东方麟你说这是木青冯钟硕的作品？”

东方麟赶忙回答：“是的，这正是冯老前辈的作品。”

张庆功点了点头，看似随意的开口说道：“老冯他好几年不曾雕刻了吧？原以为再也看不到他的作品，想不到今天饱了眼福。”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宋文显，笑着开口道：“小宋，东方麟他在木雕行当闯荡了十几年了，你却是新入行的人，以你来看，这副飞天伎乐雕刻的如何？”

宋文显收敛心神，仔细端详面前的木雕，沉吟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冯老的作品自然是极好的。这尊飞天伎乐刀功老到，形象传神。七位飞天有着七种姿态，七种相貌，却无一不是美轮美奂的神仙模样，若不是事先知道这是黄杨木雕，我都以为看到了真的仙女呢！”

这话说得俏皮，张庆功哈哈大笑，东方麟斜眼看了看陪着笑的宋文显，眼里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老冯在人物雕刻上独具一格，我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也算见了不少的人物木雕，能在这方面跟老冯一较长短的，还真是没有遇到过。”张庆功笑了笑，“如果不出意外，这届木雕展览会的头筹，只怕又要被老冯夺去喽。”

听了这话，东方麟笑容满面，看向宋文显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挑衅味道。

宋文显却只是低头含笑，一片恭敬姿态，根本看不出内心想法。这让东方麟有些诧异，难道宋文显真的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这个大好的机会？

两人神色张庆功看在眼里，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这两人性格迥异，东方麟偏向直率，他在商场上历练了十几年，一直都是顺风顺水，正统的路子没学好，阴招倒是学了不少。

宋文显虽然年纪小一些，又是刚刚进入木雕这一行，难免有些地方做的不够圆满。但是他之前是做风投的，投机心理很重，起起伏伏在他看来很正常，在城府上，反倒比东方麟更深沉一些，也更沉得住气。

几位老人继续前行，将接下来三件作品做出点评，无论是那造型奇特的根雕，别具一格、颇有古风的枫桥夜泊山水木雕，还是将刀功之巧妙发挥到极致的镂空木雕，都让几位老人十分满意，言语中满是赞扬之词。

然而当众人绕过镂空木雕，看到那被巨大浮雕遮掩，略有些不起眼的洛神像时，却一个个安静下来。

沉默足足持续了一分钟，张庆功长吁一口气，低声说了句，“后生可畏！”

……

钓鱼公园里，方林三个人来到了湖边，尹乾程来的时候是没带鱼竿的，所以只是蹲在一位垂钓的老伯身边，跟他聊着闲话，而方林也乐得清闲，看着眼前广阔的湖面和湖里偶尔闪现露出身影的游鱼，心情为之一畅。

那位钓鱼的老伯十分热情，尹乾程只是随意说了几句客套话，这位老伯已经笑着将手边包裹打开，丢过来一样东西。

尹乾程微微愣了愣，不过还是顺手接住，他定睛一看，忍不住眼前一亮。

这位老伯丢过来的不是别的，正是一根钓鱼竿！

“喜欢钓鱼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老伯笑了笑，“你闲来无事，陪我钓上一竿如何？”

尹乾程欣喜的答应，上饵，甩竿，动作干净利落。

不远处方林听到动静，转过脸来，在看到那老人样貌之后，忍不住张大了嘴巴，随即化作一抹苦笑。

“老伯您是做什么的？”尹乾程随意问道。

“木匠。”

“木匠？”尹乾程笑了笑，“说来也巧，在下也是木匠。”

“哦？那倒真是好巧。”老伯笑了笑，“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祖籍齐鲁，不过来沪市已经有好几年了。”

“远来不易啊。”老伯叹了口气。

“听您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吧？”

“哦，我老家汶州，来这里是因为有个后辈要我来帮个小忙。”

“汶州啊，我倒是知道木青，那可是木雕之乡呢。”尹乾程来了兴致。

“呵……”老伯笑了笑，“我倒是对你们齐鲁潍县的木板年画很感兴趣……”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不亦乐乎，远处方林捡了一根狗尾草含在嘴巴里，一脸痞相，低声说道：“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什么？”身边牟向东转过头来，问道：“什么冤家路窄？”

方林笑而不语。

……

展览会上，几位老人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终于齐齐的长呼出一口气，却一个个闭口不言，只拿眼睛去瞧张庆功。

“你们几个看我干嘛？”张庆功笑了笑，“之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到这里就闭嘴了？”

“咳咳。这尊木雕，有点不同寻常。”一位老人开口道。

“哦？哪里不同寻常？”张庆功眼睛一亮问道。

“张老弟，你又不是看不出来，何必问我。”这人打了个马虎眼，干脆闭口不言了。

张庆功笑了笑，看向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开口问道：“你们两个觉得这尊木雕如何？”

东方麟之前就见过洛神像的，此时再看这尊洛神像，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惊艳，于是率先开口道：“这尊木雕刻的应该是洛神，且不说刀功如何，单单形象刻画上，就有些不妥。”

“哦？接着说下去。”

“曹植有诗曾赞美洛神，说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对她皆是赞美之言，描述的乃是一位既识礼仪又善言辞的神女形象。然而这尊木雕却将洛神刻画成一幅高傲模样，一副不进人间烟火的样子，是否有违经典？”

张庆功笑而不语，又转向一旁的宋文显，说道：“小宋，你怎么看？”

“我对这些描写洛神的经典知道的不多。”宋文显谦卑道：“不过单单从刀功和人物刻画上来说，这尊木雕是极为优秀的，甚至比起冯老前辈那尊飞天伎乐，也不遑多让。”

张庆功笑了笑，还没等他开口，东方麟已经抢先道：“这样有违经典的东西，如何能跟冯老的作品相提并论？在我看来，单单将这木雕摆在这里，就有些不恰当！”

宋文显看了东方麟一眼，却不去与他争执。

“好了好了。”张庆功摆了摆手，笑道：“咱们是来欣赏木雕的，可不是来打架的。”

这话一说出来，东方麟也感到自己方才有些失言了，赶忙道歉。

张庆功摆了摆手，说道：“方才东方麟说这副作品有违经典，这话说得有些过了。”

“洛神在先秦传说中，本来就是一位个性乖戾、骄傲，美而无礼的神。在屈原《离骚》中就有诗句形容她‘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求改’，就这一点来说，这木雕遵循先秦洛神形象，这有违经典之说，实在是有些冤枉他了。”

“刀功上来说，这尊木雕的刀功奇巧而又大气磅礴，在人物刻画上与冯老有几分相近，却又多了自己的一些东西，刻画人物传神，更关键的是，这副作品是真的给木雕赋予了神韵！”

“神韵一说，虚无缥缈，用在这尊木雕上，便是这洛神的那份骄傲！美而无礼，好一个美而无礼！”

“若是寻常洛神形象，只怕很难表现出‘绝殊离俗，姣冶娴都，靓妆刻饰，便嬛绰约’的韵味，然而这一个美而无礼的形象，却恰恰将这所有的美好来了一个恰当的诠释，这份构思，这份奇巧，实在是精妙至极！”

张庆功叹了口气，“若是冯老在这里，看到这样一尊木雕，只怕也会感叹一番吧。”

……

钓鱼公园湖泊上，一枚鱼钩突然抖动几下，尹乾程眼疾手快，猛地抬竿，一条银鱼划过一道曲线，一下子被带出了水面。

方林看到这一幕，噗的一下子将嘴里含着的狗尾草吐了出来，笑道：“胜负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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