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听师父的话

这是八月末,虽身在南方,但因身处深山之中,已感觉到了明显的凉意。秋天快要来了。

碧若清抬起头,看着远方跌宕起伏的山峦,良久,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脚下的这条山路原本并不是人工斧凿的,而是以往上山的樵夫在硬踩出来的,后来师父到了这里,便用法术为这条路铺上大理石,还在路的两旁每隔一米就设一座石座琉璃灯。

琉璃灯以夜光珠与红雨琥珀消融再凝聚后的精华为灯芯,到了晚上,在琉璃灯非人间凡品的光照下,蜿蜒的长路直通山顶,倒真有几分仙家的气派。

为了响应这份气派,师父大手一挥,设了山门,再一看,又觉得这山门仿的是古时的宫门,虽然庄重贵气,但与仙家超凡脱俗的气质不符,又将珍藏了多年的昆仑石雕琢成碑,立在山顶风水绝佳的一处。

可是,再气派的东西若是无人欣赏,便也无用。

碧若清曾问过师父,横竖这山上总共只有她们师徒四人,既没有客人来访,方圆百里之内又没有活人。

二十年前这座山的周遭曾降过大天灾,当时还在山脚下的矮脚村也早就迁往别处了,可以说她们这里是再正宗不过的荒山野岭。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费心思装饰门面呢?

闻言,师父摸了一把白胡子,笑眯眯地回答:“还是咱们阿清天资聪颖,够大气,这个问题问得好呀!

真正的仙家道门以真才实学立世,不拘此等小节,华山先圣杜璧玉杜宗主曾化身乞丐数十年入世修行,流浪街头,餐风饮露,一边行乞一边荡除妖魔,最后修成正果,成为一代宗师。

而如今的第一大道学宗派茅山派在五百年前时,也不过是一间小茅屋,外加祖师衡泽先生和一烧柴煮饭的仆妇而已。正可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庐山人刘梦得虽不能算是我辈的道友,却真是人中豪杰,一语便道破机妙所在。

阿清,你虽年纪轻轻,但修为不俗,心性更不俗,真不愧是老朽的首席大弟子。老朽也算是后继有人啦!”

当时的碧若清没想到自己只是好奇一问,便受到师父的大加称赞,羞得脸都有些红了,但她并没忘记自己想问的是什么。

“师父,您又在哄我开心啦。弟子只是想问,既然您道理都懂,为何还要如此做呢?”

碧若清不解地看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师父。

“懂道理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一回事。世事复杂,人心难测啊。”

师父深深地看了碧若清一眼,那张在她眼里一直和蔼可亲的脸变得有些阴郁起来。

现在想起师徒之间曾经的对话,只觉得仿若隔世。三天前,师父死了。

临死的前一天晚上,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握住碧若清的手,她原本立在床头,一直在抹眼泪,眼见师父如此,便急忙上前去握住对方。

“阿清,你可知你姓名的由来?”师父一边咳嗽,一边说。

“我从小就是孤儿,自然是由师父赐名。”碧若清微微低下头。

“师父曾告诉我,二十年前在山脚的流云溪一旁的山石上捡到了我。

那时的我尚是襁褓中的婴儿,被遗弃在那里,身上又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衣物饰品,只有一张纸条上写着我的出生年月和生辰八字,但却没写姓名,师父算了八字,算出我命里缺水,便给我起了清字。

又因我的八字偏轻偏阴,似是暗含死气,给我起了一个若字,望借这座若女山的生机和绿意庇佑我一世安康。至于这个碧字,则是师父的偏爱。”

“老朽在出世修行前曾有过一个女儿,她的名字中便有一个碧字。”

师父浑浊干涸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怀念的光芒,他不再用“老朽”自称了。

“我斩断尘缘时,她才十二岁,犹记得她笑靥如花,将一枝扶桑丢到我怀里的样子。

我当年重病缠身,原以为命不久矣,所幸遇到你们师祖,他说我颇具根骨,若愿意与他出世修行,便自有一段仙缘。

因此,我背井离乡,将妻女都托付给了族中亲人。

我虽天赋异禀,但道法艰深,我在山上修行了三十年,才将魂魄炼成道心,肉体铸成法身,到了可以辟谷并维持容貌不变的大成之境。

你们师祖才肯点头放我下山历练。我下了山,自然要回到故里看上一看,却发现世道混乱,战争不断,族中人早在十年前便迁往他处,故里早已物是人非。

我四处打听,又请神问灵,才得知他们去山西投奔一位赫赫有名的晋商了,那位晋商没过多久就因一步走错而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我的族人没了靠山,又往南走,去了河南。

我辗转到了河南,本是盼望着能与妻女久别重逢,见上一面,却不料卷入了一起阴谋事件。

就在我女儿居住的那个小城,魔物伪造佛像庙宇以此来骗取百姓香火,我遇见了便不能不干预。

其中有一魔物尤其厉害,它化成一尊如来佛像被供在正殿,已经吸了近百年的香火,酿成了几近半佛的命格,我为了对付它差点丧命。

我除掉了这些魔物,焚毁了它们的伪庙,却因此受到了不明就里的百姓和当地僧人的忌恨。

这些魔物没被毁掉之前因要骗取百姓的香火,故而有人来请愿,它们便暗地里用邪术实现对方的愿望,这样一来,人们就认为这些庙里的神佛格外灵验。

实际上,魔物用邪术为人实现愿望,是要以人的阳气和寿命为代价的,长久下去,随着魔物力量的滋长,此地便会沦为大凶大杀的鬼城,到时城中百姓便再无活路可言,死后魂魄也会被永生永世拘束在此,成为魔物滋养怨气的养料。

可无论我如何向这些信徒解释,这些人都不听,只道我毁了他们灵验的神佛,断了他们的福祉。

我有术法傍身,他们不能对我怎么样,转而向我的亲人下手。

因为我曾在当地打听过族人的下落,这些信徒便也知道了我来这里是要寻找亲人。

我的妻子早在多年前就病逝了,他们就把我已经嫁人生子的女儿捆起来,当众将她活活烧死,以此报我烧毁庙宇之仇。”

师父松开了握住碧若清的手,两只手费力地撑着床面,浑身颤抖着直起腰来。

碧若清想扶他一把,他艰难地摆摆手,拒绝了。

“这些信徒自认都是善男善女,烧死我的女儿时,他们把我十几岁的外孙捆在一边,让他亲眼目睹母亲被烧死,而后再把他也烧死。

我赶到之时,竟未能见上他们最后一面,只见到了两具被活活烧死的尸骸。

在这之前,我未曾想过自己九死一生为人间荡除祸害,反倒遭人怨恨,导致亲人因我而惨死。

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意识到修行不仅是修炼法术,更是磨炼心性,祸害人间的也不只是妖魔鬼怪,更是人类自己。

我这一生就收了你们师徒三人,你们都是打小被我养大的,一直在山上修行,并无与人间俗世有过什么接触,。

但总有一天你们要入世历练,师父只望你们无需向我这样有过惨痛的经历才能了悟这个道理,你们一定要切记我刚才所说的话。”

碧若清回过头看了看师妹师弟,三人不约而同地郑重回答:“弟子明白了。”

“不过,光明白是不够的,”师父叹了口气,“当年的我也明白了这道理,可惨遭杀女之仇,如何能解心头之恨?

仇恨在我心中滋长,久而久之便形成心魔。

当日烧死我女儿时,众人围观相看,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不少人大叫烧得好,正应该如此,还说我女儿就算再死一百次也不够赎罪,大声说将她挫骨扬灰这就是民意所在。

我再被心魔所扰也是修道之人,虽恨极了当日围观的人,但也自知他们最大的罪过只是愚昧,受魔物蒙蔽至深,并不该为我女儿的死付出代价。

我若是为了女儿的死迁怒于这些无辜的人,便会彻底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但对于信徒中提议杀我女儿的领头人,我却怎么也不想就这样放过他。

我原本想用幻术让他也身临丧子之苦,好给他一个惨痛的教训,却在追踪他时发现此人并不是受魔物蒙蔽的寻常百姓,竟然深藏不露,也是同道中人,而且修为深厚。

我这时才恍悟原来这个人与先前的魔物是一伙的,怪不得他之前那么处心积虑地妨碍我,还煽动民众与我作对。”

说到这里,师父停下,连续不断地咳嗽,碧若清连忙弯下腰为他捶背,她不经意地低下头,刚好对上师父朝她望去的眼睛。

碧若清吃了一惊,师父二十年来一直波澜不惊的目光此时如同一滩不堪的浑水,欲/望、仇恨、痛苦,以及悔恨——这一切都在这双行将就木的眼眸里搅动。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转瞬即逝,她一眨眼,就见到师父又恢复了平静,目光中带着温和亲切的笑意。

“阿清,你生性纯良,又如此温柔,一定不能理解这世上竟存在着为了一己私欲,就能置千万人的安危于不顾的人吧。”

师父微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什么寻常的琐事似的,语气平静。

“我原本也不信,但见到那人之后,我就发现自己错了。

我质问他同为修行之人,为何视人命如粪土,反而相助魔物来填满自己的私欲。

他却说在天地面前人命本就是粪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这是顺天道而行。

他还说应该是他来找我报仇才对,我碍了他的修炼之路,才是罪该万死。

说罢,他撤了障眼法,我观此人真实的面相,眉间和印堂处现出血红魔纹,似是已要成魔。

如此一来我们两个缠斗了一番,结果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我原本想以身困住他,但他用了金蝉脱壳之计,甩开了我。

那之后我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找不出他的去向,回到师门,抱着最后的希望,我将此事告诉你们师祖,请他老人家起卦来算出那人的下落,卦象不明。

你们师祖又起了一卦,这回算的是我与他之间的因果,卦象又不明。

以你们师祖的水平,起卦后得到的结果是卦象不明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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