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

一家新的客栈。

真的很新,房间里的物件没有一点灰尘,床单被罩的颜色也像新染过的一样鲜艳夺目。

楼无鱼坐在铜镜前,水小秋打开一个蓝布包袱,里面是一把剪刀、几瓶不知名的药、数不清的牛毛细针、还有白如雪的棉花、几味楼无鱼看也没有看过的草药和一贴狗皮膏药。

看到狗皮膏药楼无鱼不自觉就想起了以前一个在赌档里把裤子都输掉的人,最后把老婆也输掉了,然后就口吐白沫气死了。那人还长了一脸的麻子的雀斑,可以说是丑的要命了,可他输掉的老婆却是个皮肤白皙的面容姣好的美人,连楼无鱼当时也不得不为他叹息。

如果是他自己他宁愿输掉自己,可他是楼无鱼不是别人。

这个世界上好像总会遇到很多的巧合,楼无鱼现在就遇到了。

他没有注意水小秋把那些东西怎么在他脸上涂涂抹抹,剪剪蹭蹭。他一心回忆着那个把女人都输掉的麻子,结果回过神来一看,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麻子,他的脸也变成了那副倒霉像,他感觉自己马上就快要被气死了。

最后的狗皮膏药贴在了他的太阳穴。

他想现在出门即使没人认出他,也不会有人想靠近他。

他现在假如对着女人笑,女人说不定会在他脸上吐口水,于是他自己先对着铜镜笑了笑,他真想给这个人一巴掌,一巴掌把他打到万里以外的波斯去。

这张脸的笑不但难看,还很恶心,就像看着大便一样恶心,比起在赌桌上对着骰子的狂热和不要命的激情还要让人讨厌。

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这样一个男人,他只要和别人说句话做个表情,别人肯定会以为他图谋不轨,想要做出些畜生勾当。

楼无鱼现在越来越不能理解当初那个麻子是怎么娶到媳妇的,还是个漂亮媳妇。

娶个漂亮媳妇日夜温存是每个正常男人的理想,不管是在过去还是将来,直到人类毁灭而止。

水小秋抱着楼无鱼的脑袋,仔细打量着她的作品,又用她那双剪刀修饰了几个地方,最后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不高兴就是还不满意,她难道想把楼无鱼易容成一头猪不成?

楼无鱼觉得现在的他和一头猪的区别也是猪在猪圈里,他在人住的房间里,如果他非要爬进猪圈也没人会反对的,猪恐怕都会欢迎这个新伙伴。

水小秋摇摇头,故意叹了口气,道:“唉呀,这里买不到那么多易容用的材料只能将就着了。”

楼无鱼的脸色像是吃了一斤苦瓜和泥巴,好像还喝了尿似的。

他把铜镜扣下,自己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水小秋嫣然一笑,道:“怎么了,你自己也不满意吧,我知道还差些功夫,不过呢,你放心好了等到下次再玩易容我一定让你的脸连鬼都认不出来。”

楼无鱼苦笑。

他的苦笑现在也想是一个垂暮老人思春时的无奈。

但水小秋笑得很开心,比小时候把一只死青蛙放进楼无鱼酒里还要调皮,还要可爱。

楼无鱼目光闪动,叹息道:“只可惜我还差一个媳妇。”

水小秋皱眉道:“媳妇,什么媳妇,为什么还差个媳妇?”

楼无鱼笑道:“你想想,要是我能有一个长的一样丑的媳妇,那些杀手恐怕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水小秋笑道:“不错,他们看见了都忙着吐了。”

楼无鱼狡黠一笑,道:“你是不是准备好了做我媳妇?”

水小秋把手搭在楼无鱼肩上,她的手十指如葱,又长又细,看着不像是个女人的手,只是也很符合人们对美的定义。他只要是媚笑起来就多了几分别样的风情,像是一个成熟的女人要勾引小孩子。

楼无鱼不是小孩子,从他十三岁那年起他就自认为自己不是小孩子了。

因为在十三岁的那年他山里的小湖中看到了一个健康,生命力旺盛的女人。

在湖水中的女人是不会穿衣服的,在楼无鱼的生命里这还没有例外过。

那个女人年纪不小了,之后楼无鱼脱光了衣服,一跃入湖,。那时候他的轻功练的很好了,楼无鱼在她身后像是一只狼。

两个饥渴的人在青山绿水中放纵,楼无鱼成为了一个男人。

水小秋的媚态无意中激发了楼无鱼身体蕴藏的力量,这种力量像是一颗种子发芽,然后越长越长,越长越粗。

楼无鱼不敢在面对水小秋,在心里骂自己:“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她是小秋,不是别的女人,你怎么能这样!”

楼无鱼的脸色发红,红得像猴子的屁股,水小秋偏头一瞧,噗嗤一下,笑了。是嘲笑。

水小秋笑道:“怎么你让我做你媳妇,你自己还脸红了,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早就这么想了?”

楼无鱼瞳孔收缩,怔住。

水小秋忽然收敛笑容,正色道:“你可别想多了,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有自作多情。”

楼无鱼柔声道:“我知道的。”

水小秋嘴角一撇,哼了一声,她心想:“你知道个屁啊,大笨蛋!”

楼无鱼笑了笑,道:“黑蝴蝶呢?”

这个时候水小秋最不想听的就是楼无鱼说一些关于其他女人的话。

水小秋又哼了声,道:“别人是黑蝴蝶,有一对翅膀的,当然是要飞走了。”

楼无鱼惊讶道:“她走了?有没有说他去哪里?”

水小秋幽幽道:“她和琴儿说多谢你了,叫你不要想她,你做梦时她会来你梦里和你相见的。”

楼无鱼茫然道:“我怎么觉得这是你自己说的话。”

水小秋冷笑道:“我不这样说,怕你会太伤心了,她走时就对琴儿说了两个字。”

楼无鱼苦笑道:“哪两个字?”

水小秋道:“告——辞。”

她笑了笑,接着道:“人家走了可是提也没有提你一句,现在你的心里应该在流泪了吧?”

楼无鱼淡淡道:“怎么会呢,她走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少了一个麻烦有什么不好的。”

水小秋突然拍了下桌子,盯着楼无鱼,道:“我要是也走呢,就又少了一个麻烦是不是?”

楼无鱼眼珠子转了转,曼声道:“当然不是,小秋是什么人?我要是没有水小秋,麻烦怕是一堆接着一堆来,我楼无鱼身边可少不了你。”

水小秋冷冷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楼无鱼笑道:“你本来就是要给自己也易容的对不对?”

水小秋怔了怔,微笑道:“对啊,我也想换换脸了,但是我不想弄得像你这样吓人,不然我自己都受不了。”

楼无鱼想哭,可没有成功,只好笑。

过了半个时辰,水小秋为自己易容成了一个甜美,乖巧,机灵的小仙女,最后在眉心又画了一颗痣。

楼无鱼笑道:“你现在看上去就像是小水的女儿。”

水小秋对着铜镜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吐出一口气,道:“这里没有好的材料,不然的话我做一张人皮面具,易容成他姐姐。”

楼无鱼笑道:“姐姐,你要是……”

他的语声停顿,因为水小春已经站在了门口,笑得直不起腰来。

水小秋和楼无鱼也忍不住笑了。

水小春道:“看看我们这位风流倜傥的大公子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活像个冤大头。”

水小秋疑惑道:“什么样的冤大头?”

水小春笑道:“就是那种媳妇跟别的男人在床上打滚的冤大头。”

水小秋抚掌大笑,比吃了十斤蜂蜜还笑的甜。

楼无鱼心想:“幸好自己这辈子的运气好没有真的生成这幅样子。”

——幸运的人是上天的眷顾,那不幸的呢?难道他们触犯了天神?

楼无鱼做人有一条准则——命运是安排在自己手里的,要做的就是怎样去把握而已。

笑声引人,正如花招蜜蜂。

于是上官琴就被招来了。

不过她没有笑,脸色阴沉如乌云密布,忧心忡忡的样子,看着比丢掉黄金的人还要苦闷,她注视着手里拿着的一个檀香木盒,木盒上面雕刻了一朵牡丹,做工精细,像是大家小姐用来装首饰的。

三人的笑容看着上官琴后就冻结了,水小秋走过去用手指掂起上官琴的下巴,点头道:“这个姑娘不错,大爷你看看卖给我家老爷多少银子合适?”

水小春怔了怔,水小秋向他挤了挤眼睛他才明白过来。他讷讷道:“三千两……不不不……要三十万两黄金才行。”

水小秋嫣然道:“怎么样啊小姑娘,我家老爷一定会把你捧在手心里当宝贝的,你要是哪里伤着一点他的心会被割一刀的……”

上官琴打断了她的话,把檀香盒子拿出来,喃喃道:“秋姐姐,你化成灰我都认得的,你们还是先看看这个东西吧。”

水小春拿过盒子,问道:“这是什么?你新买的首饰?”

楼无鱼眼睛里发出了光,奇异的光。

水小秋猛然抢走盒子,道:“看看不就知道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盒子在“问”字说出时就打开了,“那么多干什么”这六个字的声音一个比一个低,仿佛一个人跌落了谷底。

盒子里除了一股淡淡的天然檀香外还有孜然和辣椒的问道,平常时闻到这种香气时一定是在饭桌上。

难道这盒子里是一道精致的小菜?

水小春的鼻子是很灵的,结果一眼看下去,盒子里赫然是一节拇指!

拇指上没有血迹,全无血色。

另外还在空余的地方撒上了孜然和辣椒,还有几种闻不出味道的香料。

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盒子就到了楼无鱼手里,楼无鱼苦笑道:“这道菜不会是一般的厨子能做出来的。”

水小春立刻问道:“是什么厨子做的?哪家的厨子?”

楼无鱼道:“琴儿,这是谁给你的?”

上官琴道:“是上家客栈掌柜,刚才送来的。”

水小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楼无鱼沉声道:“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再说我们的行踪他们了如指掌,二呢是说我要是不去天海山庄一趟,他们就要和我们来个同归于尽,鱼死网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水小春笑道:“你本就是鱼肉,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看出来的。”

楼无鱼冷笑道:“这很简单,这上面写的有,写的还很清楚,字也写的不错。”

水小春吃了一惊,盯着盒子,盒盖里面确实有字,他缓缓念出:“此乃小女之足指,为小女自断之,闻公子心系小女,看之必痛心疾首,今天海山庄人丁四散,小女不忍与母女天人相隔,吾泣之写此书,不望公子救天海山庄基业于危难之中,只求与小女结连理,为比翼鸟,双宿双飞,往天涯海角,山林闹市,长度余生。——云杨氏素梅。”

水小春跳了起来,失声道:“杨素梅,这是杨素梅写给你的信?”

他看了看那节晶莹光滑,白如雪的拇指,嗫嚅道:“这拇指是云红烟的?”

楼无鱼苦笑道:“看来只能是这样。”

水小春冷笑道:“那他为什么要放上这么多的香料,是想让你吃下去?”

楼无鱼吐出口气,喃喃道:“她大概是因为知道我不喜欢闻到血腥味。”

听到水小春念出了那几行字时,上官琴的手就在衣袂上揉来揉去。

水小秋楞着,眼神发呆地望着檀香木盒。

在她看来,这个盒子是来装走楼无鱼的。

装走他的心,也装走他的人。

水小春忽然又跳了起来,瞪眼道:“你就不怕这又是个陷阱,等着你去自投罗网?云南峰那人行事毒辣,不择手段,你就不怕被他大卸八块?”

楼无鱼笑了笑。

水小春叹口气,悠然道:“我知道你非去不可,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你都会去。”

楼无鱼笑道:“要想知道一个不见底又没有光的山洞里有些什么,只能自己走进去看看。”

水小秋忽然仰面,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的泪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目光中是希望,是怨恨、是愤怒、是骄傲,是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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