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无鱼默然。

云红烟怔了怔，带着讥消的笑容在心里骂道：“厚颜无耻，脸皮比城墙还要厚。”

掌柜起身勉强笑了笑，嘎声道：“各位没有什么急事在下就要先走一步了。”

楼无鱼冷笑道：“如果我想留阁下聊会天呢，阁下可否给个面子。”

掌柜发愣，之后笑得更尴尬，活像是个被债主逼还钱的赌鬼，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抽筋似的打着颤。

他抱拳嗫嚅道：“来日方长，只要天不会踏下来，只要还活着……”

水小春这时截话道：“死人可不会聊天，也不会算账，死了多好啊，就算是生前亏了多少银子死后都可以不用再操心了。”

掌柜没有去瞧水小春，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吟不语，眼神飘忽不定，咽了口唾沫，讷讷道：“阁下说的是……说的是。”

云红烟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轻叱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掌柜一时语塞，跺了跺脚。

云红烟接着问道：“是不是我爹？”

掌柜怔了怔，喃喃道：“不是庄主，是夫人，飘然仙子。”

他想了想，又道：“夫人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三小姐。”

云红烟冷冷道：“你说。”

掌柜瞧了一眼楼无鱼，喃喃道：“夫人说如果楼公子不愿意为了小姐死，那小姐还留念些什么……还说叫你出来了就不要回去了，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即刻动身前往关外，二小姐此时恐怕已经在去玉门关的路上了。”

云红烟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说什么才是对的。

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是错的。

楼无鱼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突然间，掌柜的身形闪到墙边，一阵稀里哗啦的平石砖碰撞声，墙面就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形大洞。

洞好大，可以再做一道门了。

掌柜跑的好快，他的身板好硬。

墙外他面前简直成了豆腐，被他一撞就成了豆腐渣。

楼无鱼叹息道：“看来钱和命之间他更想要命。”

水小春笑道：“爱钱的人有时会为了钱送命，爱女人呢，是不是也会为了女人去送命？”

谁都能听出来他这是在说云红烟是像钱一样的女人。

——每个女人都有可能会有像钱一样的时候。

只是楼无鱼和云红烟这时在说话，好像没听到水小春这话。

云红烟幽幽道：“你早就知道他们是抓住我好来要挟你的？”

楼无鱼笑道：“好像是。”

云红烟吐出口气，道：“我要走了。”

楼无鱼怔了怔，柔声道：“去哪里？”

云红烟目光遥望，嘴角挂上疲倦的微笑，道：“回——家。”

楼无鱼顿了顿，轻声道：“好。”

大道，密林，清风徐来。

云红烟慢慢地走着，心想：“明日他如果来了就证明他还值得我去爱，我为了她等待的这些年月也是值得的。要是不来……我就会和他天人永相隔。”

——人在死亡之前为什么还要经历这么多的别离？

——别离是不是在故意的逃避？

“我是不是不该爱上他，爱上他这样的人，他似乎这一生都不可能为我所有，他也许不会成为的丈夫，可我似乎在这几年里把他当成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我怎么找不出他身上有什么值得我留念的，他根本就一无所有。可我为什么还是时时刻刻想要看到他？”

——爱情的奇妙在于根本找不到理由。

——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楼无鱼要什么时候才能从云红烟心里走出去？

清风徐徐，吹满了整间屋子。

水小春走到楼无鱼身边，仰天长叹，道：“看来你的人头不仅是值钱，用处还很大。”

楼无鱼苦笑。

水小春在挖苦他时他只好转移话题。

他怔了怔，忽然道：“琴儿她们人呢？上哪去了？”

水小春摇摇头，叹道：“能够吸引她们的只有珠宝玉石，珠宝玉石这些东西自然在街上才有。”

他眼珠子转了转，接着道：“你放心，她们的武功不太好，可轻功还算不错，遇到什么不会被别人抓住的。”

楼无鱼目光闪动，道：“那你认为黑蝴蝶的武功怎么样？”

水小春沉吟着，喃喃道：“不会比那个杨婷婷差。”

他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跳了起来，瞪着楼无鱼，大声道：“你是说这个黑蝴蝶不可靠？”

楼无鱼摇摇头，苦笑道：“可靠不可靠我不能保证，我只是很奇怪他一个常年在山洞里的人怎么会就么快就找到了我，她们怎么知道我会去香玉楼，早早地就在那里等着我，又怎么会这么巧她们要找的人恰好你又见过。”

水小春皱眉道：“你在怀疑她根本不是神女峰上的人？”

楼无鱼淡淡道：“这点倒是不用多想，她们的轻功和中原的各大门派都不一样，只是神女峰上的人来中原是为了火月阁我就糊涂了。”

水小春笑道：“这还不简单，火月阁要是真的存在，一定和神女峰有些关系。”

他笑声停顿，又问道：“你当时没有问过她？”

楼无鱼叹口气，苦笑道：“就算问了，你怎么能保证她说的是真话，所有真话都有可能是假话。”

水小春同意。

风一直吹着。

楼无鱼又睡下了，睡得更沉，水小春的茶水更浓。

突然地，楼下响起一声尖叫，撕破了喉咙似的。

让男人心疼的尖叫。

只有女人在惊骇和恐惧时才发出的叫声才有这么大的魅力。

方飞的尸体放在墙角，他的血已流干了，一层死灰色的阴影笼罩着她们每个人的心尖，不管是女人和男人突兀地看着这样一幅画面胃里都会多多少少的有点反应，更让她们难受的是想吐又吐不出来，于是水小秋就有了满肚子的怒气和恐惧。

她现在就像是遇到一头咬了她身上一块肉的狼。

“嘭”的一声，门开了。

是被水小秋一脚踢开的，能做出这种动作的女人只有她了，她胆子大，爱憎分明，要顾及羞耻心在她看来只是男人用来约束女人的手段。

男人和女人都会有怒火冲冠的时候，为什么女人就要克制，而男人发火能显示自己更有力量和权威？女人一发火就要被叫做泼妇？

她做的是一个不一样的女人。

她骨子里本就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谁也别想约束她，管制她。

清风拂面，水小秋的怒火像是野草燎原，吹不熄的。

水小春笑道：“你发的什么火。”

水小秋只是狠狠地瞪着他，嘴巴闭得紧紧的，像是这辈子也别想要从这张嘴巴里说出一个字来，可水小春看着她这样就觉得她很可爱，可爱极了，恨不得用手去掐她粉红的脸蛋。

有很多人心里想的事情都不敢去做，水小春现在也一样，他感觉自己要是走过去水小秋一定会先咬掉他的耳朵。

他的耳朵并不是没有被水小秋咬过，在水小秋十二岁那年的夏天，他在山里用一根木棍穿透一只兔子身体时他的耳朵险些就被咬掉了。过后他问水小秋为什么要咬他的耳朵，水小秋说不为了什么，只要是咬到了他，她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死亡和杀戮最能让人类心灵扭曲，泯灭人性。

——人类为了生存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好似无可厚非。

——水小秋看见生命因为自己而死，是不是也产生了别人和她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的心理变化？

水小春不会想那么多，他只是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又想吃肉。

上官琴忽然从后探出头来，悄声道：“水大哥，那个人……谁杀的。”

水小春大笑道：“反正不是我。”

水小秋嘴角动了动，眼神中的幽怨之色还是没有消退。

但是他相信水小春，水小春不会说假话。

大多数的男人就算不是文才高武功高，也会骗人，特别是骗女人。水小春不骗人是因为他懒得去骗，他骗人不像楼无鱼那样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就像故事说出来事实就是那样似的。他不行，他只要一开口说假话别人就能看的出来。

水小秋忽然眨了下眼睛，忽然笑了，从她和上官琴身后的空隙里拉出了一只手。

一只光滑，细腻，纤柔的手。

女人的手，柳还玉的手。

她变了，她换上了身色彩斑斓明艳动人的水田衣，水小春一回头便看得怔住了。柳还玉的窈窕轻盈，灵巧明媚似让他痴了，魂飞天外了，要比楼无鱼第一次见她还要吃惊。

冯玲儿的美是动的美，她的媚眼一笑当真倾国倾城，如花盛放般的诱人的激情。柳还玉的美宛若梦境，仙境，她站在那里即使不动一下你就会觉得生命充满了神秘的乐趣。

——说女人是花的人绝对是个天才。

柳还玉是一朵清新飘逸的百合。

冯玲儿是一朵妖艳的玫瑰。

这两种女人并不相反。

水小春都喜欢，他其实也不算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只是冯玲儿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冯玲儿。

他没有想过去占有别人，正如他不想被任何占有，他是风雨中飘零的树叶，没有家，没有根，花朵也许会可怜他，同情他，甚至爱上他，可等到他落地的那一刻，就是他死的时候。

柳还玉“嘤咛”一声，被水小秋推到了屋里，眼睛里充满了期待的喜悦，可眼圈还有些红润，眼角还有几条血丝。

只要是个男人看着她心里都不免要心生怜惜，恨不得为她挡住一切风雨，可不经过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花朵的美丽色彩能够保持多久？

水小春柔目不转睛地盯着柳还玉看了很久，柳还玉也用同样的眼神盯着他，他们的目光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光，可以穿透他们的心房，凉对方的内心看得透彻。

他们的眼睛更亮了。

水小秋的目光也更亮了，不过和他们没有关系，她走到楼无鱼的床边。楼无鱼的床边她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她也懂得什么样的方式能让楼无鱼醒过来……腋窝，这里是很多人最怕别人来触摸的地方，楼无鱼也是其中的一个。水小秋像是在挠小猫一样，她的手指又轻又柔，楼无鱼大叫而醒，好像是在梦里遇到了吃人的女妖怪一样看着水小秋得意满足的笑容。

楼无鱼苦笑道：“我的好小秋，下次要叫醒我能不能不用这个法子了，我向你讨饶了。”

他真的很想给水小秋跪下去。

水小秋嫣然一笑，道：“好吧，下次我就咬你耳朵，我呢最喜欢吃小猪的耳朵，脆脆的，用来下酒再好不过了。”

楼无鱼惨笑。

水小秋沉默半晌，目光闪动，道：“你这张脸该换一换了。”

楼无鱼怔了怔，不明白水小秋是什么意思，喃喃道：“你不会是想把我的脸给剥下来吧。”

水小秋笑摇摇头，道：“下面那个人也是来杀你的？”

楼无鱼道：“可以说是，但我不知道到底还有什么目的，你知道要杀我不是那么容易，他们不可能不知道那个人杀不了我。”

水小秋道：“你也说过要杀一个人不是全靠武功，有些武功低的人也有机会杀死高手。”

楼无鱼苦笑道：“那……”

水小秋打断了他的话，道：“现在这七安城里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个杀手在等你，他们应该都知道你长的什么样子了，你在不换张脸，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楼无鱼道：“你刚才出去就是去买易容用的东西了？”

水小秋道：“怎么样，没有我在你身边的话会不会觉得什么事都很麻烦，况且你又是个懒人。”

楼无鱼苦笑，他不得不承认水小秋也是一种武器，可谁要是把她当成武器就好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样可笑。

楼无鱼转念一想，突然问道：“你们出去时被跟踪了？怎么知道会有埋伏的杀手？”

水小秋喃喃道：“你认为我不该知道是不是？你觉得我比谁都要笨，没错我从小就笨什么事情都要你们教我，我只会在你们身边调皮捣蛋，给你们惹是生非……”

她没再说下去，因为楼无鱼叹了口气后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像冰，楼无鱼的掌心有一团温暖的火。

水小秋怔住。

楼无鱼的目光中不是宽慰，而是感激。

水小秋喜欢这样被他握着手，感受他的温暖，可突然地她感觉琴儿的那一双善良美丽的眼睛正对着她发出凄婉的目光。她全身突然颤抖了下，用力甩开了楼无鱼的手，冷冷道：“因为就连这家店的伙计都是安排好了的来杀人，可想而知这座城里天海山庄有多大的势力，我现在要比以前聪明多了，我也长大了。”

楼无鱼怔住，莫名其妙地就发生了这样的转变他就算有三个脑子都想不出是怎么回事。女人的心不可捉摸，女人要做什么也是多变的，比任何一种武功招式的变化都要多，让人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