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还是开着的。

水小春的刀也还在腰畔，没有什么原因能让他解下他的刀，放下对周围环境和生命的警惕。

云红烟的脚似乎也在地上生了根，她想过走进去，可双腿好像不太愿意听她的使唤。她听说过有的人得过一种病，也像她这样四肢健全可也只能当成摆设。身体是自己的却无法控制她的行动岂非比死还要难受？

云红烟站在的呼吸似乎都已经凝固了，是因为水小春那把不到两尺长的短刀上的气息，还是因为水小春这个人？

刀是杀人的刀，水小春是会杀人的人。

云红烟没有杀过人，楼无鱼也没有，所以她对楼无鱼不会有戒备心，不会想法设法的去防范他。

——现在云红烟和水小春之间的距离是她认为最为安全的，这一点也许她也不清楚，这只是生命体在寻求生存机会的原始反应。

云红烟的喉咙里的话语上下滚动了很久，又沉吟了半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她低声道：“楼无鱼呢？他去哪里了？”

水小春对着房间的东南角挤了挤眼睛，嘴角仍然挂着微笑，他也低声道：“他现在就睡的和一头猪差不多了。”

东南角有张床，楼无鱼就躺在床上，精赤着上身。晨光在他淡黄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阴影，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别人能够看清楚的只有一半，另一半看上去是暗淡的，就和他的武功也一样，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看到楼无鱼以后云红烟的目光炯炯，突然地就一个箭步冲到了床边，水小春在这时候好像骤然间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云红烟沉着脸，一巴掌就拍在了楼无鱼脸上，下手很重，到了脸上后又没有发出刺激的声音，她的心软了，怨气之中情意绵绵。她这不叫打人，像是情人之间温柔的爱抚。

水小春忍不住发笑，道：“你想让他醒来这个办法恐怕行不通的。”

云红烟怔了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突然就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她嗫嚅道：“那要用什么办法才行？”

水小春道：“用刀在他身上砍上一刀，保准会醒过来，我可以用我的人头担保。”

云红烟听到“刀”这个字就又怔住了，脸色也有些发白。

水小春没有去看云红烟是什么表情，忽然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像他这样的人，你在她旁边碰了他一下，他怎么还是睡得像一头猪一样？”

云红烟喃喃道：“为什么？”

水小春道：“原因有三点。第一点他很累，第二点你下手太轻，第三点有我在这里。”

云红烟道：“你……”

水小春抢话道：“对，我。有我在这里给他当保镖他才能睡得像死猪一样沉。”

云红烟坐到在床边上，摸了摸楼无鱼的额头。楼无鱼没有一点要醒的样子，也没有一点装睡的样子。

云红烟心想：“果真睡得像头死猪，不过你该睡进猪圈里。”想到这里云红烟不禁笑了，笑颜如花。

水小春悠然道：“为什么所有女孩子对这家伙的恨最后都会变成蜂蜜一样甜的笑了？”

他故意叹口气，接着问道：“难道你们女人都喜欢吃猪肉？”

云红烟目光闪动，道：“你嫉妒她？”

水小春笑道：“嗯，嫉妒，非常嫉妒，嫉妒想要尝尝他身上的肉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嫉妒不是什么丢人可耻的事，说出来后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憋在心里，自己又不好意承认，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云红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道：“那你怎么不来尝尝？”

水小春道：“你们女人的口味和我可不一样，我就算去吃老鼠肉也不会尝他的肉。”

云红烟微笑道：“你不是说想尝一尝的吗？”

“有些事情就是想想而已，不会真的去做的。”水小春笑道：“再说了，我吃他一口肉，他要是反过来在吃我一口怎么办，这家伙可是属狗的。”

云红烟笑了。

水小春迟疑了会儿，忽然问道：“你是云红烟？”

云红烟眼睛里发出了光，奇怪的光，她轻声道：“是。”

水小春突然笑道：“好，很好。”

云红烟觉得水小春这三个字像是三根刺一样，刺在她心窝里。

她喃喃道：“好什么？有什么好的？”

水小春淡淡道：“你难道不觉得你很好？”

他话锋一转，沉声道：“是你爹叫你来的？”

云红烟顿了顿，道：“不是。”

水小春目光闪动，道：“你知道你爹想杀他，也知道要杀他，是因为火月阁的人要你爹在七月十五之前杀了他，不然的话火月阁的人就要将天海山庄夷为平地？”

云红烟犹豫着，眼神里透露出不安和恐惧，她缓缓道：“你们都知道了，何必再问我。”

水小春道：“你呢，你来也是为了要杀他？”

云红烟冷笑道：“就凭我，能杀的了他吗。”

水小春轩眉道：“那你来做什么？”

云红烟道：“求他。”

水小春道：“求他什么？和天海山庄联手？”

云红烟点头。

水小春淡淡道：“已经有人来过了，为什么你还要再来一次。”

云红烟道：“我也想见他。”

水小春沉默，他没有怀疑，“想见他”简单而纯粹，这不像是谎话。

云红烟忽然道：“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杀了我。”

水小春笑道：“我没有说过不相信你。”

云红烟喃喃道：“三个月前我见过火月阁的人……”

水小春忽然道：“我知道，我听别人说过了。”

云红烟道：“那有没有说过火月阁的那个人和我爹过招时，到了五十多招后没有尽到全力，我爹他连三分胜算都没有，更可怕的是，火月阁中不只是有那么一个人令我爹招架不住。”

水小春怔了怔。

“能和天下第一剑客不分胜负的人，我倒想见识见识，不过她和冯玲儿说的是真是假又该如何去判断？”

“难道这世真有火月阁的存在？”

“照她这样讲我宁愿去相信天上有玉皇大帝观音如来雷公电母。”

水小春摇摇头，叹口气，道：“那我看你爹还是把楼无鱼的人头给他们送去的好，就算楼无鱼和你爹合作恐怕也只有死无葬生之地了。”

云红烟沉默良久，忽然曼声长吟道：“三尺长剑吟时焉能覆，知非福乐多长命，长命奈何，多情又如何，终归黄土坟中眠。”她的语气很伤感，可神色具厉。

——像这种勇而无谓的魄力在女人身上是很难发现的。

——男人一旦发现女人的特质，便会在心里无限的放大。

水小春不禁动容道：“你想让他陪你一块死？”

云红烟凄然道：“我不敢，需要他的人太多了，我又能算得了什么？”

水小春抿嘴，忽然大笑道：“你放心，需要他的人只有你一个。”

云红烟冷笑道：“是吗，那那几个女孩子是谁？看她们的样子可不像是青楼里来陪你们喝酒赏月的。”

水小春微笑道：“她们当然不是，有两个是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好妹妹，另外两个嘛，这个……”

水小春说不出口。

云红烟眼睛里发出了光，立刻问道：“另外两个怎么了？”

水小春嗫嚅道：“一个是来找我得，还有一个是楼无鱼从街上捡回来的。”

云红烟沉下脸，恨了一眼楼无鱼道：“他捡到的，怎么不还给别人？”

水小春笑道：“还不了，太远了，那姑娘的家在西南的一座山上。”

云红烟讶然道：“哪座山？”

水小春道：“巫山。”

云红烟睁大眼睛道：“巫山神女峰？”

水小春顿了顿，道：“你也知道。”

云红烟道：“不仅知道，我还认识一个女人也说自己是神女峰上下来的。”

水小春也睁大了眼睛，皱眉道：“是不是一个脸上有道伤疤，但是长的很漂亮。”

云红烟道：“没错，不过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脸上完好无缺。”

水小春霍然长身而起，目光如刀锋。

他铁青着脸，轻叱道：“她是你们天海山庄的人？”

云红烟愕然道：“你说什么？”

水小春跳了起来，悚然动容道：“我说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找我说冯玲儿在她手里，为什么要叫我杀了楼无鱼？”

云红烟嘴巴刚一张开，就怔住，怔了半天才松口气，柔声道：“她和我爹的目的当然是一样的，我爹救了她一命，她自然是要报恩了。”

水小春眉头皱得更深，道：“无非是跑个腿，能算是报恩吗？”

云红烟道：“要不然她能怎样？”

水小春呆住。

云红烟道：“我这几个月以来一直都躺在床上，我爹他们在外面做什么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罢，反正你和他现在都没有少胳膊少腿。”

水小春转念一想：“她说的对呀，我在这里着急个什么劲？想不通的事情还是留给这只鱼儿，我瞎操什么心。”

他笑了笑，坐下倒了一杯茶喝下，缓缓道：“你说的对。”

云红烟不说话了，她看着水小春笑的样子，就像是个小孩子，可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即使他喝的是茶。

——清闲淡雅的人才会有心情喝茶，喝酒的人要么高兴，要么伤心。

——乐极生悲。

一缕强烈的阳光射入，楼无鱼的眼皮眨了眨。

云红烟嫣然道：“小猪醒了。”

楼无鱼轻轻地笑了笑，能在一觉醒后看到一个赏心悦目的女人，他不会不高兴，任何男人都不会不高兴。

楼无鱼喃喃道：“小猪在哪里？”

云红烟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楼无鱼盯着云红烟，装作吃惊道：“你是小猪？天呐，我一觉醒来居然看到一只成了精的妖怪！你可不要把我吃了……”

云红烟瞪眼使劲掐住了楼无鱼脖子，咬着牙道：“我不吃你，我杀了你！”

这句话一出口，就有一束奇异的光芒在云红烟背后闪过，云红烟没有在意，她以为是阳光。阳光是热的，那束光在阳光里，感受不到它的温度。

忽然间，云红烟的脖子上也有一只手，一只干燥，沉稳，有力的手，手上有把刀。

水小春的刀。

云红烟最害怕的事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她的手在颤抖了一下，松开了。

楼无鱼松了口气，苦笑道：“妖怪杀不死人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妖怪。”

水小春叹息道：“有的女人可比妖怪还可怕。”

他说到“妖”时刀光一闪，刀已回鞘。

云红烟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脊背的冷汗渗透了薄衫。刀架在她脖子上时她只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阴寒，水小春仿佛和刀合为一体，刀一放下水小春才是个人。

云红烟忍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你怎么不杀了我？”

水小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云红烟道：“刀已经出鞘，你为什么不杀人？”

水小春淡淡道：“我的刀出鞘又不为了杀你。”

楼无鱼忽然笑道：“他不过是在和你开玩笑。”

云红烟站起来，冷冷道：“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只为了看我是不是会被吓破胆是吗？”

水小春叹口气，道：“我还是喝我得茶，不打扰你们在这里卿卿我我，打情骂俏咯。”

阳光强烈，茶的颜色更深了。

云红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狠狠盯着楼无鱼，道：“等我死后希望你能来给我上柱香。”

楼无鱼苦笑道：“好的，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你会死在我前面的，说不定我会比你先死，到时候我不希望你能来给我上柱香，给我带一碟牛肉和一壶酒就行了。”

云红烟冷笑道：“我明天就要死了，你一定可以活得比我长。”

楼无鱼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当然知道云红烟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想逗一逗云红烟。可他忘了云红烟不是水小秋，也不是上官琴。

云红烟心想：“哼，他什么都知道了，就不用我多说了，你来就来，不来就不来，你要是不来我死后冤魂不散一定会缠着你。好叫你一生不得安宁！”

她又想到：“他来了就会有用吗？万一要是他也敌不过他不就会白白送死吗，我和他有什么关系，能让他为我送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