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楼无鱼救过不少人的性命，不论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好的坏的，长的丑的美的，他都有救过。但他从不以好人自居，也从不指望能有一座七级浮屠为了他的功德而修建，而他自己从不烧香，从不拜佛。他想离女人和酒近一点，离佛远一点，离那些要杀他的人远一点，但他又不希望这种“远”是生和死。

这是为什么？他不知道，也从没有去想过是为什么。

小妖精处子般光滑的皮肤和阳光似乎融为一体，光芒是太阳的，也是她的，是对生命的希望之光，她像盯着救命稻草一样盯着楼无鱼，楼无鱼背对着他，却好像也感觉到了她想要生存下去的炽烈目光。

每个人都有资格活下去。

楼无鱼第一次见到鲜血从一个人的身体里流出是在他七岁的时候，是冬天，很冷的一个冬天，有雪。一把弯刀在一个人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血痕慢慢地绽开，一道血柱喷发，那个人的脑袋就和脖子断开飞到了天上。暗红色的血流进雪里，雪融化了，血也冷了。

人都有资格活下去，他没有资格要了别人的命。

忽然，小妖精在沉默中大吼一声：“楼无鱼，你不得好死！”在同时她的手掌已经凝聚所有的真气拍向她的脑门。与其被人腰斩，自杀要有尊严也要死的安心多了。

——听说腰斩不像是砍头，砍头当场即刻就死，如果手法快，疼痛就是寒光的一闪。腰斩呢，腰斩以后受刑所感受的痛苦足够刽子手再砍十个脑袋。

——这样想比，杨婷婷呢？她死之前该有多么地痛苦？

——被她们所杀的人又都是怎么死的？死后又会令多少人伤心？

小妖精没能给自己一个解脱，而是在地上又滚了两圈，还是同一招，出手的力度和速度分毫不差，这一次妖精没有吐血，却大哭了起来，楼无鱼也把她从地上再抱了起来，小妖精的穴道也一样又被封住了，是黑蝴蝶下的手。

黑蝴蝶道：“公子怎么也不担心，万一她又起了杀心呢？”

楼无鱼苦笑道：“你多虑了，你看她身上哪里还有能杀我的东西。”

他摇摇头，又接着道：“再说了，不是你叫我带她走的吗？”

黑蝴蝶微微一笑，道：“奴婢可不敢，只是了解公子，你不说奴婢也知道公子会带她走的，要是公子心里刚才没那样想，那奴婢就认错了，公子你想怎样罚我，我也只好认了？”

楼无鱼听到黑蝴蝶自称是“奴婢”，他冷笑了一声，道：“奴婢？你是谁家的奴婢？”

黑蝴蝶笑道：“自然是公子你的奴婢，难道公子不想要我这个奴婢？”

楼无鱼冷冷道：“你们神女峰的女孩子就这么容易会给人当奴婢？”

黑蝴蝶道：“不是给别人当奴婢，是给公子。”

楼公子苦笑道：“我？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我又不比别人多长眼睛，多长一张嘴巴。”

黑蝴蝶道：“公子说笑了。”

黑蝴蝶的态度虽然温和谦卑，有礼有节，可也是不卑不亢，楼无鱼都怀疑这个从山上下来的女子知不知道奴婢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楼无鱼道：“既然你要做我的奴婢，那你可知道奴婢是做什么的？”

黑蝴蝶思索了一会儿，道：“奴婢当然是帮公子做事情的。”

楼无鱼笑道：“具体呢，要做哪些事情你可知道？”

黑蝴蝶摇头，咬住嘴唇，羞怯地垂首，不说话了。

楼无鱼目光一闪，曼声长吟道：“你只知道奴婢要伺候人，看你的样子，哪里是会伺候人的，我就给你先说一说免得你日后犯错让我打屁股。第一呢，你要在洗澡的时候给我搓澡，第二我醒来和睡下时你都要给我更衣，我这人人哪，喜欢像这个小妖精一样脱光了睡。第三，不管我有什么吩咐你都要遵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他说第一条时黑蝴蝶给他了一个白眼，说到第二条时黑蝴蝶头垂得更低了，第三条他还没有说完“啪”的一声打断了他，黑蝴蝶愤然下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恼羞成怒了。

楼无鱼的脸上泛起了黑蝴蝶的手掌印，他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火烤后又把辣椒涂在了脸上。

黑蝴蝶打完一巴掌后又马上缩回了手，头又垂了下去，樱唇一撇，不甘心又胆怯。

小妖精也吃吃笑了，道：“好极了，这真是一出难得的好戏，只是这里人少了些，除了我没人看到。”

楼无鱼挨了这一巴掌，对黑蝴蝶也有些放心了，这种女人要比小妖精安全。

楼无鱼苦笑道：“我这样说了，你怎么还不走？”

黑蝴蝶目光闪动，道：“你让我走？你那样说就是想让我离开你？”

楼无鱼道：“奴婢可不好当，我楼无鱼的奴婢恐怕还要不好当，江湖上谁不知道我好女色，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我怎么可能……”

黑蝴蝶没让他继续说下去，立刻道：“我不会走的，正是因为你是楼无鱼，我做你的奴婢，你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还差点就被你给骗了。”

楼无鱼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过你不要自称是我的奴婢。”

小妖精突然笑道：“那你让我做你的奴婢好不好？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可以做到。”

楼无鱼冷笑道：“你只要不杀我，我就对你感恩戴德了，还敢让你做我的奴婢？”

“哼”

楼无鱼摇摇头，瞬间飞掠三丈，黑蝴蝶展身紧随其后。掠过了几家屋顶后看到了他们落脚的客栈，对着街市的窗户还开着，是冯玲儿呆的那间房。

房里没有冯玲儿，只有水小春，他躺在冯玲儿留下体温的那块地方。

楼无鱼也吃了惊，万万没想到的是小妖精还惊慌地大叫了一声：“什么人！”

“是男人”水小春嘿嘿笑道。

女人的身体他刚才见过了，他的注意力马上就放到了小妖精的肚脐眼上——梅花烙印。

楼无鱼解开了小妖精的穴道，把她像冯玲儿一样放到床上。

水小春走到床头，冷冷地看着小妖精，小妖精也冷冷地看着他。

黑蝴蝶嫣然一笑，问楼无鱼道：“他可是和天海山庄云南峰齐名的水小春？”

水小春淡淡道：“你是谁？”

黑蝴蝶微笑道：“我叫黑蝴蝶。”

水小春冷笑道：“怎么，你和她都是玉仙堂的人？”

楼无鱼抢话道：“小水你误会了，她不是。”

水小春转身注目，道：“你的轻功很高，在江湖上轻功比得上你的只怕没有几个了。”

黑蝴蝶温柔地笑了笑，道：“哪里，如果不是楼公子等着我，而且还抱着一个人，我哪里能和楼公子一起掠进来。”

水小春凝视着黑蝴蝶，道：“我好像见过你的身法，那也是一个女人。”

黑蝴蝶忽然变色，有些惊讶，有些不可思议，不敢相信，她不由自主地走向水小春一步，问道：“在哪里见过，她长的什么样子？”

水小春道：“在树林里，见过两次，都是在树林里，她要是没有脸上的那一道疤，我想她会和你一样漂亮。”

黑蝴蝶喃喃道：“疤，二师姐的脸怎么会有疤呢？……”

楼无鱼柔声道：“你没有天天和一个人在一起时，什么都有可能会变的。”

黑蝴蝶嗫嚅道：“不会的，不会是二师姐，要真的是二师姐，她不会活着的……”

楼无鱼道：“怎么不会？”

黑蝴蝶黯然道：“她要是脸上多了一道疤，一定不会活了。”

楼无鱼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一个本来很美的女人哪能容许自己一下变得丑陋呢。不过“死”还是说的有些严重了，但他也不能否定有这种可能。

水小春道：“看你们的轻功的确是一样，不过……”

楼无鱼立马问道：“不过什么？”

水小春激动道：“我想那个女人应该是天海山庄的人才对，就是她来找我说冯玲儿在她们手里，也是她叫我来杀你的。”

黑蝴蝶道：“这世上和我轻功一样身法的人除了我们神女峰上的之外，绝对没有别人会，我想你见到的那个女人是我二师姐没错。”

水小春吃了一惊，讶然道：“你们是神女峰的人？”

黑蝴蝶点头。

楼无鱼冷冷道：“看来你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是吗？”

黑蝴蝶咬着嘴唇。

楼无鱼也没有逼问她。

他目光闪动，道：“冯玲儿上哪去了？”

水小春喃喃道：“走了，我让她走的。”

小妖精道：“那她可死定了。”

水小春冷笑。

楼无鱼叹了口气。

黑蝴蝶惨然道：“看来香玉楼不仅是温柔乡，还是刑场。”

楼无鱼沉声道：“香玉楼关门看来有可能是为了执行她们的任务，而任务失败的人都要在香玉楼等死。”

小妖精笑道：“一点也不错，你猜对了，只不过这次的关门还是头一回，因为我们要杀的是你。”

楼无鱼苦笑道：“只是为什么你们不一起来杀我，那样的话成功几率岂不是会大一些？”

小妖精道：“哼，如果我们一起动手，恐怕还没有动手就被你给发现了。”

楼无鱼沉默了，眼角似有笑意。

水小春突然明白了，对小妖精轻叱道：“你是说冯玲儿也会被杀掉？”

小妖精眨了下眼睛，“哼”了一声。

水小春也“哼”了一声，他“哼”的要响亮得多。他退到窗边，刚想掠走就被楼无鱼一把抓住腰带。

水小春着急道：“你干什么？”

楼无鱼笑道：“不用着急，冯玲儿不会有事的，至少今天没事，明天也会没事。”

水小春瞪了楼无鱼一眼，道：“你怎么能保证？”

他又看着楼无鱼身上的干涸的血渍，道：“你身上这血是她的？”

“你以为这血是冯玲儿的？”楼无鱼道：“我说过了，她这两天不会有事的。”

黑蝴蝶在一旁幽幽笑道：“你们不愧是好朋友，别人前脚还要杀你们，你们后脚就要去救别人。”

但是这句话楼无鱼和水小春都没有听到似的。

水小春道：“你说啊，为什么？”

楼无鱼道：“因为她还有用，她的用处不仅是用来杀人，后天香玉楼要选花魁，你说这花魁能是谁？”

水小春沉吟道：“冯玲儿？”

楼无鱼道：“不是她还能有谁，她既然是玉仙堂堂主，又是香玉楼的花魁，想必那杨素梅留着她还会有用。”

小妖精嘴角带着讥消的笑，一字字道：“她呀，最会哄男人了。”

水小春道：“你怎么知道她是玉仙堂堂主的？”

楼无鱼道：“是杨婷婷告诉我的。”

水小春冷笑道：“她要是骗你的呢？”

楼无鱼道：“她死了，一个死人的话还是能信的。”

小妖精道：“你为什么不来问问我这个活人。”

水小春狠狠地瞪着小妖精，轻叱道：“你说。”

小妖精冷冷道：“她没有骗楼无鱼。”

水小春道：“那你刚才还说她死定了？”

小妖精冷笑道：“难道她不是死定了？你和我不是死定了？哪个人不是死定了的？”

水小春扭头盯着楼无鱼，道：“我还是要去香玉楼看看。”楼无鱼这次没有抓他的腰带。

黄昏。

很快水小春就回来了，苦着脸，像是吃下一大把粗盐后又喝了一瓶醋之后的样子。

楼无鱼心想：“难不成冯玲儿也……”他问道：“怎么了小水？你看到了什么？”

水小春迟疑着，忽然笑道：“没怎么，香玉楼里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稍微有些犹豫地道：“不过……我刚一出来就听有人说七月十五云南峰要来七安城。”

——七月十五会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楼无鱼苦笑道：“前天我才在天海山庄见过他。”

水小春哈哈笑道：“那他一定被你耍弄了一番。”

楼无鱼笑道：“我只不过跟他打了个赌而已，赌我和小秋的命，结果他输了。”

水小春怔了怔，忽然动容道：“你赢了他？”

楼无鱼笑了笑，悠然道：“没有，是你赢了他，我告诉他说如果我和小秋没命了，你就不会让他的天海山庄也别想多活几个人。”

水小春叹口气，又微微一笑，道：“你说的是实话，没想到从你的嘴里居然还能说出这么好听的话来，这大概是这二十多年我听到过你说的最动听的话了。”

——受到赞扬是人类都欢喜的，特别是来自于最亲密的朋友。

楼无鱼笑了，吐出一口气，道：“我怎么可能骗得了云南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