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

宜祈福，纳彩，栽种。

忌订婚，治病，安香。

轻风。清晨。苍穹还是一片死寂的暗白色。

楼无鱼的心也死沉死沉的。

他不为别，只是从前夜至今，他还没有休息过，他不是神，他是人，是人都会感觉累的，但他和水小春一样，越是感到累，就会越睡不着觉。

——他们在轻松无事时甚至可以倒头就入梦。

假如现在睡在他床上的那个女人就是真正的冯玲儿，那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真假假他怎么会分辨的情？这就好比是赌博，不过赌博只是输钱而已。

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会有源头的，这件事的源头在哪里？

香玉楼？

楼无鱼现在也只能猜到是香玉楼。

楼无鱼纵身一掠，掠出窗口，掠出客栈的长街，破空的冷风刮着他的脸，他的心也不由得躁动起来，毕竟他要去的地方是有可能会有女人的，还可能不止一个两个三个，是一群女人！

不过七安城比他想像的还要大一些，他虽然可以像一只鸟俯视这座城市的上空，但是他没有像老鹰一样的眼睛，要想去香玉楼，也为了省点力气，还是用人的办法比较好。

他刚一落地，没想到身后就有人的声音，是几个白面粉脸的小孩子，他们手里拿着弹弓。

“看，我打下来了一只白色大鸟！”

“你做梦呢吧，这是个人！”

“人也会飞？”

“好多人都会飞，你呀真是少见多怪！”

楼无鱼走过去摸着一个小孩子的脑袋，笑道：“你们在打鸟？”

那孩子点点头，嘿嘿笑道：“嗯。”

楼无鱼蹲下来，低着头说话可不怎么舒服，他道：“你们谁知道香玉楼在哪里？”

说很多人都会飞的小孩子笑嘻嘻地道：“我知道！”

“在哪里？”

“不告诉你！”

楼无鱼苦笑道：“为什么？”

那孩子歪着脑袋，道：“我娘说过，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好男人都不会去那里。”

楼无鱼柔声道：“那你爹是不是好男人？”

那孩子的笑道：“他不是。”

楼无鱼：“其实我也不是好男人，我就想去哪里，你告诉我香玉楼在哪里好不好？”

那孩子翻了个白眼，道：“你们这些会飞的大叔怎么都喜欢去香玉楼？”

楼无鱼目光闪动，道：“那个大叔是什么样子的人？”

那孩子也蹲下来，仔细打量了楼无鱼一番，他道：“那个大叔没有你这样好看。”

楼无鱼道：“他有多大？”

“和你差不多。”那孩子接着笑道：“不过那个大叔给我们买了糖。”

楼无鱼笑道：“我也可以给你们买糖，只要你告诉我香玉楼在哪里。”

那孩子盯着楼无鱼的衣衫，无论谁看到他的衣衫都不会觉得他有钱，尽管衣料上等，可是破破烂烂的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落拓之人。

楼无鱼尴尬地笑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可比破烂衣衫要引人注目得多，几个孩子也不例外。

楼无鱼道：“你们谁告诉香玉楼在哪里，你们就可以拿这锭银子吃一年的糖。”

“我知道！”

“我也知道！”

“你知道个什么？香玉楼就在我家旁边，你们能有我清楚吗？”

楼无鱼笑道：“好吧。现在你能告诉了吧。”

那孩子指着街道尽头，道：“出了这条街，再去右边的街，那条街的右边有条小巷子，出了小巷子后的那条街上就到了香玉楼的街。”

楼无鱼路过的每家每户的窗户都是紧闭的，晨曦的阴冷还未散去。

楼无鱼精神也在无人的街道上焕然一新。

香玉楼的招牌是七歪八扭的。

这样的地方里面往往是不会有人的。

门是虚掩的，轻轻地一推就“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霉味和各种脂粉香扑面而来。

大厅很大，供七八十人在这里面吃喝玩乐是绝没有问题的。里面的桌椅也是七倒八歪的，看着就像是被一群土匪打劫过似的，看到这种景象，楼无鱼想：“天海山庄的产业怎么可能会破败如此？还是要故意要弄成这个样子？”

楼无鱼马上就没有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有了比眼前的东西更能吸引他的——是一群女人嬉戏打闹声。

每一种声音都不同，有妩媚的，有调皮的，也有害羞的。不管是哪一种都是诱惑男人心房的。

这样的地方还会有人？

还是女人？

这本来就是女人呆的地方？

可什么样的女人愿意呆到这种地方？

她们在哪里？

声音不是从房间里发出来的，至少不是从楼无鱼看见的房间里发出来的。

楼无鱼走上了大厅中间到二楼上的长梯，长梯走过一半时他就回头望了眼，女人的声音没有断，楼无鱼盯着地板，声音像是从地下发出的。然后他一抬眼就看到了一个女人走进门来，他见过这个女人，可不算认识她。

她的脸色惨白，神情淡定，身姿若柳，穿着紫色长袍，她的脚被长袍遮住。

她说她和死去的杨婷婷是一个人，她也叫杨婷婷。

杨婷婷道：“你怎么今天就来了？”这是问题，可她的语气就和说“你来了”是一样的。

楼无鱼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不能来？”

杨婷婷冷冷道：“今天是好日子，沐浴的好日子。”

楼无鱼道：“这样的好日子，我来了也不奇怪是不是？”

杨婷婷道：“你无论什么时候来，我都不会奇怪的。”

楼无鱼道：“你们后天要重新开张？”

杨婷婷道：“不是我们。”

楼无鱼道：“你不是香玉楼的人。”

杨婷婷垂着头，道：“不是。”

楼无鱼笑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叫我后天到香玉楼又有什么事？”

杨婷婷道：“你就没想过我？”

楼无鱼道：“想过。”

杨婷婷道：“我就是要你来看看我。没什么别的事。”

楼无鱼微笑道：“看你？你如果不走，一直呆在我身边，我就可以一直看着你，你说呢？”

杨婷婷道：“你不信我？”

楼无鱼苦笑道：“信你什么，你别忘了，有人叫你来杀我。”

杨婷婷喃喃道：“现在已经没有人命令我要杀你了。”

楼无鱼道：“那你来河边的时候不是来杀我的吗？”

杨婷婷道：“那天我其实完全可以杀了上官琴和水小秋，你信不信。”

楼无鱼道：“我信，可你终究还是没那样做。”

杨婷婷道：“是因为我接到的命令只是杀了你。”

楼无鱼道：“但是你那天也很想杀了她们，对不对？”

杨婷婷道：“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了她们吗？”

楼无鱼道：“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想杀她们了。”

杨婷婷冷笑道：“假如我杀了她们，你一定也会杀了我，对吗？”

楼无鱼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杨婷婷道：“所以我那天才穿成那样去见你。”

楼无鱼有些糊涂了：“这和你穿什么有什么关系？”

杨婷婷道：“我想让你看清我。”

“看清你，我怎么可能就因为穿的什么就看清你？”楼无鱼接着苦笑道：“你要是什么都不穿，我说不定会看清你。”

杨婷婷跺了跺脚，恨了楼无鱼一眼，道：“我是想让你明白，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

楼无鱼笑道：“你觉得我把你想成什么样的女人了？”

杨婷婷又恨了楼无鱼一眼，恨中带怨气，一个女人在情人面前才可能会有这样的怨气，她道：“我和在下面洗澡的那些女人可不一样。”

楼无鱼认真道：“当然不一样，别人只是在洗澡而已，你呢，你却要杀人。”

杨婷婷怔住，楼无鱼看了她多久，她也就怔了多久，这期间，女人的声音没有断过，笑语声中还有泼水到墙壁的声音。

楼无鱼笑道：“她们好像玩的很开心。”

杨婷婷冷冷道：“你现在是不是想着下去和她们一起玩。一起洗澡。”

楼无鱼点头承认，这是他这样的男人无法拒绝的。

杨婷婷道：“你真不是个君子。”

楼无鱼笑道：“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什么君子。”

杨婷婷娇嗔道：“你呀，真该节制了，你不知道女人会耗费你的元气？”

楼无鱼苦笑道：“元气是可以补回来的，有些女人错过了一次，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杨婷婷道：“你很珍惜女人？”

楼无鱼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杨婷婷道：“我懂了，你对女人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楼无鱼道：“你说的和我说的好像是两种意思。”

杨婷婷冷笑道：“我可没念过几本书。”

楼无鱼道：“她们还要在水呆多久？”

杨婷婷淡淡道：“等到有客人来。”

楼无鱼笑道：“我是不是也算是客人。”

杨婷婷道：“你顶多是个流氓，土匪，你是来这里捣乱的。”

楼无鱼道：“我能捣什么乱？”

杨婷婷道：“你会把女孩儿们的心捣乱，她们的心一乱，还怎么接待客人？”

楼无鱼道：“那好，我不是客人。可你愿不愿意做我得客人呢？”

杨婷婷道：“一个杀人的女人也可以做你楼公子的客人？”

楼无鱼道：“我房间里有一个女人，她是你们这里的人，叫冯玲儿，你认不认识？”

杨婷婷道：“她在你房里，我怎么会不知道？”

楼无鱼道：“那你的意思是她就是冯玲儿？”

“如假包换。”杨婷婷媚笑：“她昨夜可把你伺候得舒服，要知道，冯玲儿是我们这里数一数二的姑娘，温柔似水，每一个男人看着她不丢一魂，也要丢三魄的。”

楼无鱼道：“我想我问你为什么要把她送我那里，你是不会告诉我得，对不对？”

杨婷婷道：“不，你想错了，我还真的可以告诉你，这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楼无鱼苦笑道：“你有什么要求？”

杨婷婷媚笑道：“你还真懂事，过来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楼无鱼怔了怔，这是个天大的便宜，可这便宜要是杨婷婷给他，他还不如去相信一只鬼。

杨婷婷笑道：“你不敢？”

楼无鱼道：“你要我亲你哪里？”

杨婷婷道：“你看上了哪里，就亲哪里，你又不会吃亏，还要想这些做什么？”

楼无鱼道：“我只是怕你会让我亲你的脚。”

杨婷婷正想骂楼无鱼，但是她的嘴巴已经说不出话了，楼无鱼的嘴和她的嘴已经如胶似漆的挨着了。

多情的人，湿润的嘴，跳动的心，这难道不是这世上最美妙的时刻？

在这样的美妙下，杨婷婷怎么还会想着骂人呢。她的脸红得就像柿子似的，她的嘴唇也像熟透的柿子一样，香甜可口。

楼无鱼温柔地笑道：“你可以给我说了？”

杨婷婷望了一眼楼无鱼，马上就垂下头，低眉顺眼道：“冯玲儿可不是普通的妓女。”

楼无鱼道：“她也是玉仙堂的人？”

杨婷婷道：“如果你昨天没有受得了的话，你现在就只剩下一推白骨了。”

楼无鱼道：“冯玲儿也是来杀我的，不是说已经没有杀我的命令了吗？”

杨婷婷忽然笑道：“你也不是那么聪明，你上当了。”

楼无鱼道：“我上了你的当？”

杨婷婷道：“是啊，我的嘴上可是涂了一层毒药的。”

楼无鱼苦笑道：“那我可得在死之前好好的在享受一番。”

楼无鱼说到“享受”时就抱住了杨婷婷，杨婷婷慌乱之下推了他一把，她哪里能推得动楼无鱼呢？

杨婷婷喃喃道：“我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要命的色狼。”

楼无鱼笑道：“我这个色狼是比较特别的，要命的事我做过不少，但是我现在还活着。”

杨婷婷道：“你运气不错。”

楼无鱼道：“嗯。所以你吓不到我。”

杨婷婷道：“那冯玲儿就吓到你了？”

楼无鱼道：“也没有。只是她不喜欢我，和一个不喜欢我的女人，我一向会保持距离。”

杨婷婷轻声道：“我也不喜欢你，你怎么离得我这么近？”

楼无鱼道：“这个好像是你让我过来的。”

杨婷婷道：“那要是冯玲儿也让你过去呢？”

楼无鱼笑道：“她不会。”

杨婷婷嫣然一笑。

楼无鱼柔声道：“我还在等你说为什么要把冯玲儿弄去我那里。”

杨婷婷幽幽道：“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要到后天才能见到她的。”

楼无鱼叹口气，摇摇头。上当受骗的人只能这样了。

不过，楼无鱼不想吃亏。

于是他的嘴又挨上了香甜可口的柿子。

甜滋滋的味道，浸透了他的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