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红烈走得很急，全身上下被雨淋湿透了，她一直低着头，心在想着楼无鱼，想着他现在到底死没死。死了又该怎么面对云红烟呢？

云红烈走进正厅，云屠站在那口棺材的旁边。

云屠眼巴巴地望着云红烈，颤声道：“二小姐……你……你这是？”

云红烈叹息道：“他死了！”

云屠眼珠一转，道：“谁？谁死了？”

云红烈道：“楼无鱼，他死了。”

云屠怔了怔，看了一眼棺材，又望着外面的大雨，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祸事哟。”

云红烈冷笑道：“怎么会是祸事？”

云屠叹息道：“那要是……三小姐她……”

云红烈道：“那只是她一个，对山庄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云屠摇着头，道：“楼无鱼是怎么死的？”

云红烈道：“毒死的，他自己喝了一碗毒茶。”

云屠怔住，过了一会瞪着云红烈问道：“二小姐是亲眼看到他喝下了一碗毒茶？”

云红烈冷冷道：“毒是我下的，我亲眼看到他喝了一大口。”

云屠闭着眼，叹口气道：“那就是祸事了啊！”

云红烈道：“你说什么？祸事？楼无鱼死了是祸事？”

云屠叹口气，缓缓道：“楼无鱼一死，报仇的人就又要来了，这回不会像上次一样了！”

云屠说着说着竟似要哭了出来。

云红烈也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知道那个报仇的人是谁。

云红烈挽着头发使劲拧出一股雨水来，雨水溅了几滴在棺材上。

云红烈道：“你怕了？”

云屠怔住，看着自己的被刀砍断食指。

云红烈笑道：“我就不信他一个人能在天海山庄干出什么。”

云屠道：“二小姐，你就不怕吗，他要是来，第一个就会来杀你呀！”

云红烈冷笑道：“我爹呢？”

云屠道喃喃道：“如今的他和庄主恐怕是……”

他正在想怎么说， 云红烈就不耐烦地问道：“我没问你这些！我是问你我爹去哪里了？”

云屠道：“噢，二小姐，庄主他去三小姐房里了。”

云南峰看着全身湿透的云红烈，云红烟也看见了。可云红烈现在不敢去看云红烟。

云红烟咳嗽两声，道：“二姐，你是去做什么了？”

云南峰道：“老三，你二姐是为了你的病。”

云红烟道：“我的病？她又不是大夫，她能做什么？”

云南峰笑道：“凡是病，都有病因，像你这种顽疾，还要除去病根才能好得了。”

云红烟悚然动容，发白的嘴唇颤抖着，道：“你！……你们……你们除不了的，你们还没那个本事！”病根当然是指楼无鱼，云红烟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

云红烈瞟了一眼云红烟，道：“我的确没有那个本事。”

云红烟道：“别人更没有！”

云红烈冷笑道：“所以他是自杀的。”

云南峰也悚然动容道：“你说什么？自杀？楼无鱼自杀了？”

云红烈点头道：“嗯，自杀，我本想着易容化装趁其不备，没想到他还是认出了我。”

云南峰道：“他既然已经认出你来了，为什么还要自杀？”

云红烈道：“我只是说他对不起三妹，结果他就自己喝下了毒药。”

云红烟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云红烈道：“他只怕是心中对你有愧，才会自杀。”

云南峰朗声道：“好，死了就死了，病根已除，下月初三你就和柳南衣成婚。”

云红烟冷冷的笑。

楼无鱼死了？云红烟不信，也不愿意相信，没有亲眼见到的事情。她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他不信楼无鱼会自杀，也不会相信云红烈的鬼话，能让她相信楼无鱼死亡的只有楼无鱼的尸体。

楼无鱼没有变成尸体。

他活得好好的，可心里并不好受，他不会猜到云红烟会不相信他已经死了，他也不敢冒险去打赌。

所以他现在趴在房梁上，就在云红烟房间对面，他看得见他们，可他们没有发现他。

可是楼无鱼的耳朵一向不好，没有听清他们说的什么，只看到云红烟痴痴地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云红烟突然的一声大喊：“楼无鱼！”这样大的一声楼无鱼想不听见都是很难的。

有些人遇到难事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云红烟这次一叫楼无鱼，楼无鱼就凌空翻身，掠到了她眼前，云红烟看到活生生的楼无鱼比刚才还要痴了，张开的嘴巴也不动了。

楼无鱼笑道：“你不欢迎我？”

云红烟还是没动，只不过嘴巴已经撅起了，过了一会，云红烟才问道：“你是……你是楼无鱼？”

楼无鱼道：“我不是楼无鱼又能是谁呢？”

云红烟不去看楼无鱼，神情恍惚，道：“你不是楼无鱼……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楼无鱼。”

楼无鱼笑不出来了，可也哭不出来，世界上哪有这么奇怪的事：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就不认识人了？楼无急得跺脚，按着云红烟的肩膀，可云红烟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身子也缩进了墙边，惊恐莫名。

“她难道是我这一突然出现，死而复生给吓坏了？”楼无鱼只能给自己这一种解释。

楼无鱼道：“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云红烟喃喃道：“不管你的事，你不许再碰我，我已经要嫁人了。”

楼无鱼道：“你要嫁的人是柳南衣？”

云红烟道：“不是，我要嫁的人叫楼无鱼。”

楼无鱼道：“那你还认识柳南衣吗？”

云红烟道：“我不认识，我不认识姓柳的人。”

楼无鱼笑道：“那楼无鱼去了哪里？”

云红烟道：“不管你的事，你到底是谁！”

楼无鱼道：“你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吗？”

云红烟道：“我今年十八还没到。”楼无鱼看着她的表情果真像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楼无鱼想到：“她是个很会也很喜欢骗人的女人，我可以试下她。”

楼无鱼笑道：“那我就要走了。”

云红烟怔住。

“难道没有骗到他，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我？”

楼无鱼刚一起身，云红烟就从背后拉住他的衣衫一扯，楼无鱼自然倒在床上了。

云红烟坐到楼无鱼身上，打了他一耳光，打得很用力，震得楼无鱼耳膜嗡嗡地响。

楼无鱼苦笑：“这是你第二次打我。”

云红烟道：“你该打！”

楼无鱼道：“我不这样，我哪里知道你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

云红烟冷冷道：“这么说你还觉得我打你打错了？”

楼无鱼道：“没错，没错，是你打的都没错。”

“啪啪啪……”

楼无鱼不想再挨一耳光，但他还是挨上了，还不止一个，只不过云红烟的力气越来越小，后面的所有耳光加起来都没有第一个痛。

云红烟打够了就躺下了，乌黑的长发盖住了楼无鱼通红的脸。

云红烟头发的味道不仅没有香味，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楼无鱼苦笑道：“你有多久没有洗澡洗头发了？”

云红烟道：“有三个月了，怎么，你嫌弃我。”云红烟翻身打红的巴掌亮在楼无鱼脸前。

楼无鱼柔声道：“我也有一年没有洗澡了。”

云红烟嘤咛一声，道：“那你走开点，我可要嫌弃你，你太脏了。”

楼无鱼道：“我可不走，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舒服的床了。”楼无鱼说着就伸了个懒腰。

云红烟喃喃道：“那我问你，你来的时候是不是带了个女孩儿。”

楼无鱼道：“是，她叫水小秋。”

云红烟激动道：“姓水，是水小春的妹妹？”

楼无鱼笑道：“是，也是我妹妹。”

云红烟道：“我还以为你又勾搭上哪个小美人了。”

楼无鱼道：“我这不是勾搭上你了吗？”

云红烟冷冷道：“我现在可不是小美人了，我都老了。”

楼无鱼道：“我一样也老了。”

云红烟黯然道：“你们男人老和我们女人可不一样。”

楼无鱼道：“怎么不一样。”

云红烟道：“女人老了，就丑了，丑了就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来勾搭我了。”

楼无鱼笑道：“你说的没错，我今天一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像我姐姐。”

云红烟知道楼无鱼是在开玩笑，楼无鱼没有刺到她，她却一定要刺到别人求饶才行。

云红烟道：“姐姐！我的好弟弟，可还记得你的魔头姐姐？”

这一下也没有刺到楼无鱼求饶的地步，只是让楼无鱼觉得自己现在，再听到这个名字时不再对他有魔力了。

楼无鱼苦笑道：“那我以后也就叫你姐姐吧。”

云红烟道：“你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楼无鱼道：“我听清了，你在说王丹音。”

云红烟道：“看来你终于走出来了。”

楼无鱼道：“遇到你我不就走出来了？”

云红烟冷笑道：“你别说得好听，你以为我是傻子？”

楼无鱼道：“我可没说过。”

云红烟道：“看吧，一提起她你说话口气都不一样了！你真是没良心。”

楼无鱼笑道：“所以我才喝了那碗毒茶啊！”

云红烟道：“你说什么，你真的喝了毒茶？”

楼无鱼道：“嗯，我现在来找你，等一会儿黑白无常就会来找我，把我拉下地狱的。”

云红烟大笑道：“你也想来骗我！”

楼无鱼苦笑：“我还是要多练习练习怎么来骗人。”

云红烟道：“你已经很会骗人了，二姐不就让你骗了吗？”

楼无鱼道：“可还是骗不到你。”

云红烟道：“你要是骗到我一回，我就咬你一口。”

楼无鱼道：“那你骗我呢，我是不是也该咬你一口。”

云红烟笑道：“我如果骗到你，你就应该打自己一个耳光，大名鼎鼎的楼无鱼被我给骗了，你说该不该打？”

“你刚才打的还少吗？”

楼无鱼摸着脸，不敢说话，免得再挨打，再打下去脸就要肿了，和云红烟不能讲规则，也不能讲道理。所有道理都在她那里，所有的规则也由她定。

云红烟想了想，忽然道：“柳南衣和你交过手了？”

楼无鱼道：“嗯。”

云红烟道：“他走了？”

楼无鱼笑道：“我不知道，不过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新郎红装。”

云红烟喃喃道：“那他比你还要脏。”

楼无鱼道：“他不会一直都穿着那件衣服吧。”

云红烟道：“反正他每次来都是穿一样的。”

楼无鱼笑道：“看来他非娶你不可。”

云红烟道：“只可惜，我不会嫁。”

楼无鱼叹息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

云红烟冷笑道：“是因为你良心发现了。”

楼无鱼轩眉道：“是你爹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信上面说你每天都想我，想我想的都吐血了。”

云红烟道：“那是他故意写给你看，让你来山庄。”

楼无鱼道：“没错，我来的时候你们家看门的没有，进来的时候也没看到一个下人。恐怕都躲在什么地方准备结果我的性命。”

云红烟笑道：“于是乎呢你就说只要他们杀了你，水小春就会杀了他们所有人。”

楼无鱼道：“你爹和你说过了？”

云红烟嫣然笑道：“他是说了，可没有这样说，他说的是楼无鱼这东西就是个风流种，我还是嫁给柳南衣好些。”

楼无鱼道：“你爹说的其实也没什么错。”

云红烟笑脸僵硬了，绷着脸，道：“你也想让我嫁给柳南衣？”

楼无鱼苦笑：“你嫁给谁，我又不能管，哪怕你嫁给皇上，我也只好每天用眼泪泡饭吃了。”

云红烟道：“你说的当真？”

楼无鱼道：“我可是不敢骗你的。”

云红烟笑道：“那我就姑且相信你一回。”

楼无鱼叹息道：“可是我不敢相信你了。”

云红烟道：“为什么？”

楼无鱼轻声道：“因为你装病！”

云红烟咬了下嘴唇，喃喃道：“我没有装病，只不过是现在好了。”

楼无鱼怔了怔，道：“什么病，这样一下子就好了？”

云红烟道：“是心病！”

楼无鱼笑道：“那是不是需要心药来医？”

云红烟道：“嗯！”

心药自然是个人，是楼无鱼。

这时候楼无鱼脑子就突然冒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和这个人说过的话——杨婷婷说的七月十五，香玉楼。

楼无鱼忽然道：“过几天我会到香玉楼去。”

云红烟瞪了楼无鱼一眼，道：“香玉楼？你去香玉楼有什么事？找女人？”

楼无鱼道：“你知道香玉楼是什么地方？”

云红烟道：“青楼，七安城里最有名，最大的青楼。”

楼无鱼道：“玉仙堂和香玉楼有什么关系？”

云红烟柔和明亮的眼珠里突然现出刀锋般的光芒，她用力踹了楼无鱼一脚，道：“原来你不是来看我，是想从我这里打探点消息！”

楼无鱼强忍住疼痛，不吭声，怔了怔，怔了很久。他想自己也许真的不该问她这些事情，这和她没有关系，楼无鱼也不想把云红烟牵连进来。

云红烟带着满腔怨气，喃喃道：“我知道我爹他们不会放过你，你也逃避不了，你也不是会逃避的人，可你可以对我说实话，不用说这些好听的话来哄我。”

楼无鱼看到云红烟生气的样子，吃吃笑道：“你生气的时候要比你生病时好看。”

楼无鱼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可她在找不出什么话说的时候，就只有说废话，说句不算难听的废话也比不说话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