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小秋道：“那如果你赌输了怎么办，再回去救她一次？”

楼无鱼笑道：“不然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水小秋道：“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有更简单的办法，楼大哥你就只能用这种办法。”

楼无鱼苦笑道：“没错，小秋你很了解我。”

水小秋笑道：“那我比琴儿还要了解你？”

楼无鱼道：“琴儿？”

水小秋嫣然一笑，轻声道：“对，我和琴儿谁更了解楼大公子你呢？”

楼无鱼怔住，挠了挠额头，苦笑。水小秋的的问题就像是在问他是想吃鱼还是吃熊掌。

他不能回答，他没有答案。

这个世界上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的。

树叶摇动，簌簌声一片，风来的很急，急风中一人向他们歇脚的大树走来，他走得很慢，很轻，手里拿着一根水小秋很熟悉的拐杖。

水小秋失声道：“怎么是他？”

楼无鱼笑道：“希望他不是来要我们杀了他。”

水小秋道：“他不会来寻死的，楼大哥你看他穿的那身衣裳，哪里像是个要想死的人。”

楼无鱼仔细打量他的穿着：一件黑面红里的披风，一身紫色锦缎长袍，做工精致别雅，剪裁考究，袖口用金丝镶边，腰间佩戴一块栩栩如生的虎形白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玉佩价值连城，他的脸上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一个前日里还肮脏邋遢，像个叫花子一样的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这般地富贵阔气。

水小秋道：“我看他像是来给我们送钱的。”

楼无鱼笑道：“送钱？”

水小秋道：“是啊，他那一身随便哪一个东西给我们，我们就可以到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买一处院子。”

楼无鱼道：“小秋，你想要去京城？”

水小秋嫣然一笑，道：“不想，京城有什么意思，还是在树上好玩。”

楼无鱼笑道：“京城也有树，不如去京城的树上。”

水小秋道：“京城的树和我们这荒郊野外的树不一样，味道不一样。”

楼无鱼道：“味道？”

水小秋道：“嗯，味道。”

楼无鱼笑道：“你吃过？”

水小秋道：“没有啊。”

水小秋楞了一楞，反应过来后双手不停地在楼无鱼身上拍打，打的很轻，轻得像是在抚摸一样。

水小秋道：“楼大哥，你从来不欺负琴儿，老是开我的玩笑……”

楼无鱼想起了上官琴的体贴和温柔，可上官琴的温柔和体贴随时都能变化成怨和恨。

楼无鱼道：“我要是敢欺负你，小水一定会把我砍死的。”

……

“水大侠连我都杀不死，何以砍死公子？”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可是他现在就在树下仰望着。

楼无鱼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背负在身后，拿着拐杖的那只手的食指上套上了一只和手指形状相似的银色筒子。

楼无鱼道：“阁下来此地，有何贵干？”

断指人道：“老头子我没有贵干，只是来找公子送封信。”

楼无鱼笑道：“阁下来找我送信？”

断指人道：“不是，是老头子我给公子带来了一封信。”

楼无鱼道：“哦！什么人的信。”

断指人背后的那只手出手，信封划破树叶，楼无鱼想去接住，却被水小秋截住了。

断指人冷笑道：“姑娘你最好是别看。”

水小秋笑道：“最好是不看，恐怕从你嘴里说出的都是反话，最好别看，就是最好看一下。”

水小秋话还没有说完，信封已经拆开了。

信封上只写了：“楼公子亲启”

信纸上也只有两行字迹：“六月初三，小女本大婚。因思念公子成疾，至今尚在闺阁之中，每日饮泪，常有呕血，老夫心悲，望公子来庄，以解小女愁苦。”

水小秋看完信后心里震惊，拿着信的手都有些软了。

“这是……”

水小秋又把信重新读了一遍，读出了声。

楼无鱼听后，悚然动容，把信夺过来自己又再看了一遍。

断指人盯着水小秋，笑道：“老头子我不会骗姑娘，姑娘却不信我，这不自讨苦吃了不是。”

水小秋现场就像是一座雕像，痴痴呆呆地杵在那里，眼睛望着前面，却好像什么都没有见到。

信上虽然没有落笔，但字迹工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遒劲有力，能写出这样字的人不仅需要雄厚的内力，也必然是剑法高超之人。

断指人道：“公子，可有什么回信？”

楼无鱼道：“你回去救告诉云庄主，在下不日便到。”

断指人沉声道：“三姑娘只怕没有几天了，公子你不会令三姑娘失望吧。”

楼无鱼摇摇头，道：“阁下就是天海山庄的后堂总管云屠吧。”

断指人道：“不错，老头子是叫这个名字。”

这时候水小秋心绪不宁，坐立不安，身子一晃，跌落下树，树离地不过三丈。

云屠扬起嘴角。

倏忽地，云屠眼前身影一闪，不是水小秋落地，而是楼无鱼抱着水小秋站在他面前，云屠使劲眨眨眼，怀疑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幻像。

云屠揉了揉眼睛，笑道：“公子的轻功当真是可以轻上云霄。”

楼无鱼道：“过奖。”

云屠道：“公子的这位红粉佳人怕是受到了惊吓。公子可要带这位姑娘一同去看望三小姐？”

楼无鱼道：“是。”

云屠道：“公子就不怕……”

楼无鱼道：“不怕，我只是怕三小姐的未婚夫婿。”

云屠笑道：“公子还用得着怕他？”

楼无鱼道：“我一向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

云屠道：“可公子现在已经是惹火上身，你再带上这位姑娘，只怕让火烧到她的身上，公子你可想清楚了？”

楼无鱼点点头。

云屠道：“好吧，公子既然要冒险，老夫我也不好多加阻拦，公子珍重。”

云屠从疾风中来，又从疾风中归去，他来时恰似闲庭信步，走时犹如疯兔。

水小秋见云屠走后，一声大喝，道：“你不要脸！你放我下来！”

楼无鱼怔了怔。

水小秋道：“你不要脸！”

楼无鱼苦笑道：“小秋，我怎么不要脸了。”

水小秋转过身去，手臂环抱于胸前，道：“你心里应当清楚。”

楼无鱼道：“我心里应当清楚什么？”

水小秋又是一声大喝，道：“你自己知道！”

楼无鱼站在水小秋背后，听见水小秋的上啜泣声，柔声道：“我可有比你哥还不要脸？”

水小秋转过身来，抹了抹脸，可泪痕依旧，水小秋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还有残存的泪珠，准备夺眶而出。

水小秋道：“你和他都一样！”

楼无鱼怔住。

“小秋最不讲道理的时候，就是她们以为她最有道理的时候，这个时候和她起什么争执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楼无鱼苦笑，一直苦笑。

水小秋道：“你笑什么！”

楼无鱼柔声道：“我不笑难道要我哭吗？”

水小秋道：“好，好，你笑，你笑吧，你笑个够，等你到了天海山庄你就笑不出来了！”

楼无鱼道：“为什会笑不出来？”

水小秋道：“因为你会死的！”

楼无鱼笑道：“小秋你是想让我去死？”

这次怔住的是水小秋。

泪水从她眼睛里一涌而出。

楼无鱼数不清有多少次看到水小秋这样哭，可唯独这一次是为了自己，他搂过水小秋，道：“怎么你骂我，你自己却还要哭呢。”

水小秋趴在楼无鱼的胸膛，道：“我没有叫你去死，这是你自己要去找死。”

楼无鱼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会死？”

水小秋道：“一个天海山庄，一个江南柳家，这家合力，你能胜得过？”

楼无鱼道：“不能，但是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两家会合力对付我。”

水小秋道：“别人可是亲家，天海山庄想要置你于死地，柳家难道会坐视不管？”

楼无鱼笑道：“可我还是要去。”

水小秋道：“我知道，你非去不可，为了云三小姐。”

楼无鱼笑笑。

水小秋一把推开楼无鱼，道：“当初是就是你为了那个女人才害得我哥满身伤痕，一生伤痛，现在你又要去送掉你自己的命，你比水里的鱼还要笨！比猪还要蠢！”

楼无鱼这时笑不出来了，脸色陡然间沉重万分。

“小水……小水……”

水小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快要把楼无鱼的心给搅碎了。

楼无走过去，蹲在水小秋面前，道：“对不起。”

水小秋还是继续哭。

女人要是在楼无鱼面前哭，她就没有一点办法了。

风中传来衣袂下落的声音。

“楼公子的朋友看来心情不是很好。”

楼无鱼回头一看，是云红烈。水小秋也看到了，马上就用衣袖擦擦脸，凝视着云红烈。

云红烈道：“在公子身边的女子，是不是都难逃劫难？”

楼无鱼笑道：“也许吧。”

云红烈道：“可小妹不在公子身边已近十年，怎么还是躲不过公子。”

楼无鱼道：“在下夜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还以为，也许姑娘你会知道的。”

云红烈道：“我是知道，因为你楼公子用情虽深，可却用情多处，从不会留念哪个女子，是吗？”

楼无鱼闭口不言。

云红烈皱眉道：“公子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楼无鱼道：“我有没有藏起来，姑娘想找我来就是了。”

云红烈大笑道：“只可惜，我怕我家三妹不会愿意我来找公子。”

楼无鱼道：“可你还是来了。”

云红烈道：“我来也是为了三妹。”

楼无鱼道：“为了她？”

水小秋嘲讽道：“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啊。”

云红烈仰着头，带着讥刺的语调，幽幽道：“还比不得你对楼公子用情之深。”

“你……”

水小秋站起来狠狠地指着云红烈，道“你果然是不要脸！”

云红烈道：“你说话那样大声，哭得又那般惨烈，我怎么会听不见。我还说是你故意要说给我听，哭给我看的。 ”

“不要脸！”

水小秋急得跺脚，可人却不知不觉中站在了楼无鱼背后。

云红烈一声嘲笑，道：“你除了，嘴巴厉害点，也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水小秋道：“谁说的！”

云红烈道：“那你为躲在别人身后不敢出来。”

水小秋道：“我怕你不行啊！”

云红烈笑道：“你说你怕我，那你还有什么本事呢？”

水小秋道：“你以为我怕你什么，我怕你太老，太难看，太凶，你会像只母老虎一样吓到本姑娘！”

“你这个小贱人……”

云红烈说着就做出了一个要扇人耳光的姿势，可姿势就是姿势，吓不到人，也打不到人。

楼无鱼笑道：“姑娘不用个小孩子计较那么多。”

云红烈道：“公子说她是小孩子？只怕是公子在说我老了吧。”

楼无鱼道：“不敢。”

云红烈道：“这天下还有你楼无鱼不敢的事情？”

楼无鱼道：“有。”

云红烈眼珠子一转，道：“什么事情？”

楼无鱼道：“死，在下不敢死。”

云红烈大笑道：“你说你不敢死，可你现在就相当于要去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楼无鱼道：“是的。”

云红烈道：“就算是这样你也该要去？”

楼无鱼道：“去，令尊的邀请在下怎敢不从命。”

云红烈道：“你是为了红烟？”

楼无鱼沉声道：“是。”

此刻水小秋心想：“你就是个笨蛋！”

云红烈道：“非去不可？”

楼无鱼点头，道：“非去不可。”

云红烈道：“你就不怕我爹的剑和那柳大少爷的银枪铁戟？”

楼无鱼道：“我很怕。”

云红烈道：“可我觉得你并没有害怕。”

楼无鱼笑道：“在下再怎么害怕也会好意思在姑娘面前表露出来的。”

云红烈道：“哦？为什么？”

楼无鱼道：“因为那样会显得在下很窝囊，姑娘也就瞧不起在下了。”

云红烈不相信。

换做是谁也不会信楼无鱼是真的害怕了。

可楼无鱼说的是实话，他说什么话都保持着一份从容和镇定，像是一块冰一样地冷静。

云红烈道：“可你还是辜负了三妹，我很早就瞧不起你了。”

楼无鱼道：“那就是我……”

楼无鱼突然不知道该说自己什么，他不想说自己不好，也不愿意为自己辩护。

云红烈笑了一声，接着翻身一跃，在空中道：“楼公子，我会在天海山庄恭迎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