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洞天

残烛待尽,酒壶已空。楼无鱼还在等酒店主人回来。

水小春酣睡深沉,只有在有楼无鱼的地方他才敢如此大胆地沉睡休憩。

店门外风卷落叶,好不凄凉萧索。

远处犬吠。

蓝袍老人从月光洒落处傲然走了进来,楼无鱼当即起身,鞠躬恭声道:“前辈回来了。”

蓝袍老人斜睨着楼无鱼,道:“老夫只是这家酒楼的主人,怎敢作为公子前辈,实在是不敢当呀!”蓝袍老人话语谦卑,可还是没有正眼看楼无鱼,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楼无鱼笑道:“前辈,可否坐下说话,在下这双腿,今日可实在是累着了。”

蓝袍老人走到楼无鱼面前,缓缓道:“好,老夫今夜就陪公子坐会儿。”

他一眼也没去看呼呼大睡的水小春,全然当他不存在似的。

他坐下时腰背依然笔挺,没有半分松懈倦怠。

蓝袍老人冷冷道:“公子今天喝了多少酒。”

楼无鱼苦笑道:“酒嘛,在下是没喝多少,只不过我这位朋友喝得挺多的。”

蓝袍老人瞥一眼水小春,冷笑道:“你的这位朋友想必是个酒鬼,还是个老酒鬼。”

楼无鱼道:“前辈说的是,他从十六岁第一次喝酒一来,往后这十多年里每天肚子里,大概都是装了酒的。”

蓝袍老人叹道:“谁交上这样的朋友,必定会给自己惹上不少麻烦。”

楼无鱼道:“前辈过去可曾也有过这样的朋友?”

蓝袍老人淡淡道:“没有,就是有,我也忘了。”

楼无鱼微笑着道:“我的朋友很多,大多都有麻烦,而且麻烦不断,让在下惭愧的是,这些麻烦大多还与我有关,说的直白点,他们惹到的麻烦其实都是我给带去的。”

蓝袍老人眨眨眼道:“哦,那你岂不是成了个祸害。”

楼无鱼苦笑道:“可能是吧,我自己有时候也觉得我是个祸害。”

蓝袍老人拿起空酒杯,用手指来回转动着,悠然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自杀了事,免得这么多人在因你受到牵连。”

楼无鱼垂头苦笑了一会儿,喃喃道:“可能是因为在下怕死吧。”

蓝袍老人先是怔了怔,像是不相信楼无鱼说的话似的,接着便开怀大笑道:“是啊,没有人不怕死,只有活着才能解决麻烦,死人只会给活人惹麻烦。”

楼无鱼道:“是,所以还是活着的好。”

忽然,水小春奇怪地叫了一声,不知道他在叫的是什么,他睡醒了。

水小春微微一笑,道:“这位是?”

楼无鱼立马接话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蓝袍老人顿了顿,眼珠子转了转,道:“老夫免贵姓李单字一个三。李三。”

楼无鱼怔了怔,沉吟一会儿,笑道:“好名字,前辈为自己取了个好名字。”

水小春道:“你是这店的老板?”

蓝袍老人道:“正是,老夫成这家店的主人有十年了。”

水小春目光闪动,道:“那你是不是原武阳的父亲?”

蓝袍老人听到原武阳的名字后,目光深处顿时如鹰飞掠高空时的一闪,可又瞟了水小春一眼,忽然笑道:“老夫姓李,怎么会有个姓原的儿子,公子是在拿老夫打趣不成。”

水小春沉声又问:“当真?”

蓝袍老人道:“那是自然,老夫年近七十,一生无子。”

水小春一阵摇头晃脑,抓耳挠腮后正想张嘴问楼无鱼,楼无鱼截住了他的话头道:“小水,累了吧,我们该去找家客栈睡觉了。”

“啊!这……”水小春的话噎住了,只得往肚子里咽。

李三放下酒杯,在他们走到门口时,忽然冷冷道:“两位公子若不嫌弃,老夫楼上还有两间客房。”

水小春刚想回身,就被楼无鱼抱住了肩膀。

楼无鱼笑道:“不用了,前辈,在下二人怕打搅前辈夜间清梦,在下告辞。”

楼无鱼挽住水小春的手臂,生拉硬拽地把水小春拖走了。

楼无鱼和水小春离去的脚步声,和酒杯碎裂声发生了短暂的重和。

李三久久未动,捏碎酒杯的手轻微颤动着。

水小春不耐烦,又抱怨道:“你这人也真是,别人好心好意留我们住一晚,你可倒好,还不住。你现在告诉我,大半夜的我们去哪家客栈,有哪家客栈还开着的?”

街市寂静,可并非无声。

街头拐角处红灯高挂,热气飘香。

水小春撒完气后就闻到葱花和面香了。

食物的香味最让饥饿的人抵挡不了。

人最需要的东西随时能变成制约自己的工具和手段。

有时也会致命。

面馆里左右两边各挂了一只红色大灯笼,只有两张油腻腻的乌黑桌子。

水小春大步流星地跑去面馆坐下,面馆的的老板看上去像是一对夫妻,二十来岁左右。

老板娘生得一双大眼睛,眉毛细长,身材高挑,长相标志,可那男人个子矮小瘦弱,嘴小牙大,鼻子又红又大,整张脸像是被砸扁了一样,着实丑陋。

男人煮面,女人给水小春端上了桌。“客官慢用。”老板娘媚笑道。水小春只顾埋头吃面填饱肚子,哪里还看得见老板娘的风骚浪姿。

等到水小春吃完面,端起碗喝完面汤后楼无鱼才慢慢悠悠地走进面馆里。

“你吃得比舔的还要干净。”楼无鱼道。

“不信你也来一碗,你也会像我一样吃的一滴汤也不剩。”水小春用手抹抹嘴道。

楼无鱼道:“面可以吃,千万别把命丢了。”

“哟,这位客官,难不成我得面有毒药不成?您呀,爱吃不吃,看看我得面毒不毒得死人。”老板娘忽然娇嗔道。

水小春道:“你可别听他胡说,有你这样的女人在旁,就算是下了毒药的面我也照吃不误。”

楼无鱼心里想道:“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了香玉楼,忘记了你的女人,还有她腹中的孩儿。”

“人生得意须尽欢啊,客官你看小女子我可还算得上美?”老板娘弯腰,手轻轻地搭在水小春胸口上,长发流下,把水小春的脸和心弄得酥酥麻麻的。

水小春立即道:“美,当然美,谁要是说你不美,那他一定是瞎子,是个白痴。”

“真是个贱货,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下贱女人!”煮面男子背对着老板娘道。

老板娘发怒大吼道:“你个鳖孙,你娶了我这个女人怎么你了,你也不叫人看看你生的那副模样,长得还不如。一只老鼠,你活该!”

老板娘说着就上去对那男子一顿拳打脚踢。煮面男子被打的蜷缩在墙角,嘴里还是不停地骂道:“你这个恶婆娘,迟早有天你要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水小春生平看不得恃强凌弱的事。伸手拉住了老板娘,没想到,老板娘似乎是在等着水小春过来,她一下子紧搂住水小春的腰不放,水小春当着别人和女人这样亲热自然是脸红心跳,不好意思,又特别是当这楼无鱼和女人的丈夫面前。老板娘在水小春的怀里撒娇,喘息不止。

老板娘抱住了他的身体,也抱住了他的刀,也抱住了他的心。

在地上躺着的短小身子突然一掠而起,水小春瞪眼看着一把匕首就要刺进他的咽喉。

楼无鱼施展身法,飘然而至,一掌打在短小男子的肩膀,匕首落地,短小男子撞在了墙上,按着伤痛哀叫连天。老板娘松开了水小春,跑去搀扶短小男子。

水小春拔出了刀道:“你们要想杀我,用这办法凭你们的本事,我看还是用毒更好些。”

楼无鱼道:“他们恐怕不是想杀人。如果是想杀你的话,你现在不是已经死了吗,那碗面可没有毒药。”

水小春怒叱道:“那他们是想做什么?不想杀我,那他们刚才做的事情是在开玩笑不成?”

楼无鱼叹了口气,无奈道:“或许他们就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老板娘将短小男子扶起后,抬头挺胸,神气十足,倒像是别人对不起她似的。她踏着大步,瞪着水汪汪眼睛地走近楼无鱼,大声道:“你怎么不打死他啊,你也来打我啊,打死我啊!”

楼无鱼突然愣住了,沉吟着,柔声道:“我怎么舍得打死你们,只不过你们太淘气了。”

短小男子也走到楼无鱼身旁,使劲地掐他,嘶声道:“你太没良心了,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你还打我,你干脆痛快点,一掌打死我呀!”

短小男人的神情和声音一时间变得像个娇滴滴的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水小春糊涂了,拿着刀的手也软了。

老板娘又到水小春面前夺走了他的刀,冷笑道:“你这把破刀杀过那么多人,看来今天你是想把我一起杀咯?”

水小春看着她古灵精怪的样子,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你是……你是小秋啊?”水小春大喜过望,嘴都合不拢了。

老板娘冷冷道:“是,我是叫水小秋,可我不知道你又是谁。”

她的两根细长的手指轻抚着青色的刀锋,在灯火和美人轻抚下刀锋的杀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刚才是老板娘抱着水小春,转眼间就成了哥哥抱着妹妹,水小春抱着妹妹在地上转圈。短小男子也搂着楼无鱼的脖子,脸颊紧贴楼无鱼的胸口。

楼无鱼忽然苦笑道:“琴儿,你还是赶紧去把你这张脸洗掉吧,不然你这样,我可不知道我会吐不吐。”

琴儿狠狠地捶了楼无鱼胸口一下,娇嗔道:“男人果然都是喜欢美女,看见丑陋的就嫌弃,讨厌。你也是这样的男人。”

楼无鱼缓缓道:“你的样子连个女人都不是你叫我怎么喜欢得了呢?”

琴儿恨了楼无鱼一眼,喃喃道:“好,好,好,我这就去洗掉,你以为我愿意啊,这些都是秋姐姐的主意。你看她,把自己打扮得风情万种,给我整成了一个四不像。”

另一边,水小秋把刀架在水小春脖子上,道:“你不许在碰我一下,要不然我就把你脑袋砍下来。”

水小春双手举过头顶讨好地笑道:“小秋,我是你哥,我还碰不得你了啊!”

水小秋冷笑道:“你自己不知道你刚才那是一副什么德行吗,猪狗不如,轻浮又愚蠢!”

琴儿走到水小秋身旁,拉住了水小秋的手腕,细声道:“好了,秋姐姐,我们还是先去洗掉脸吧,等会在收拾这两个家伙。”

水小秋的眼珠子转了转,哼了一声,对着水小春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悠悠道:“刀还给你,我杀你不用刀,小心我哪天给你面里下丹顶红”

水小春听了这话,心里当真是又气又急,他的表情和模样也像是要啃上一口水小秋的肉似的,却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回击,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水小秋像一个跟人吵架后得胜而归的妇人,耀威扬威地掀起了店铺里面的布帘。

水小春吐出口气,跺了跺脚,转向楼无鱼,问道:“你是怎么认出她们的?”

楼无鱼淡然一笑,道:“是味道,琴儿身上的味道,这种味道只有琴儿身上才有的。”

水小春瞪眼道:“我怎么什么都闻不到,你的鼻子比我得灵?”

楼无鱼笑道:“我得鼻子不比你的灵多少,只是你的鼻子都取闻面香了,哪有还要空闲闻她们身上的气味。”

水小春道:“她们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是来找我们的?”

楼无鱼道:“你可告诉过小秋你在哪里,又要上哪里去?”

水小春呆呆地笑道:“没有,我这半年来没她写过一封信。”

楼无鱼道:“你啊,怪不得你亲妹妹都那样讨厌你。你说要是告诉她,她快要做姑姑了,你觉得她是什么反应?”

水小春脸色大变,道:“这事你可不能给她说,最好明天就把她俩送走。”

楼无鱼点点头。

他们冒过很多险,这一次的危险是他们无法估量的,他们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危险自然无法估计。就像一个桶,你不看见桶有多大,怎么会知道它能装多少水呢。

水小秋和琴儿并肩走出来,一个丰腴端庄,一个娇小玲珑,美若天仙,笔不能述。

楼无鱼和水小春看得竟有几分痴了。

“两个大男人这样看女孩子,你们不脸红啊!”水小秋故作生气道。

楼无鱼道:“那也只能怪你们生得太美了。”

“如果楼大哥,愿意来做女人,那也会是一个男人见了流口水的美人。”水小秋道。

水小春道:“女人嘛,他可做不来,他比较去做一条鱼,整天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多好。”

楼无鱼说不出话来,琴儿喃喃道:“楼大哥是想做一只鱼呢,还是想做人?”

“你说呢,琴儿,你说我是要做鱼好,还是要做个人好?”楼无鱼道。

水小秋嫣然一笑道:“不管楼大哥做什么好,有个人还是做一只猪比较好。”

水小春指了指水小秋,支支吾吾道:“你……你这个死丫头,有你这样说自己亲哥哥的吗,啊?你像什么话!”

“噢,谁是我哥哥,是你呀,我好像没有指名道姓的说是哪一个人吧,你真是头猪,哼!”水小秋道。

琴儿在一旁低声浅笑,两只酒窝迷人极了,楼无鱼也看得更痴了。

街面风声平静,琴儿心想:“要是他们的生活也像这风一样就好了,风无形,自然没谁能来打扰她们。为什么总是会有人要杀人,自己和楼大哥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人杀人的地方。”

四人沿着街道走,没说去哪里。他们身处天涯,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水小春道:“琴儿,你们明天就走吧,我送你们去上船,回去岛上。”

水小秋停下脚步吼道:“我们两个费了多少事才找到你们,你们知道吗?我们回去干嘛,岛上除了猴子,虫子,蛇和老鼠多余的人都没有,把我们送回岛上你们好逍遥自在是不是!”

“也可以不回去,也可以去别的地方,总之你们不能和我们在一起。”水小春道。

水小秋跺了跺脚道:“你以为我想跟着你呀,我跟着楼大哥,我没跟着你,我才不会跟着一头猪呢!”

“你……”水小春见到水小秋急得哭了,鼻涕都出来了,便不忍心和她吵下去了。

水小春抚摸妹妹的脊背,好宽慰她。

“楼大哥,你也要我们走吗”琴儿神色黯然道。

水小秋的眼泪和琴儿的神情,让楼无鱼的心都要碎了,转念一想道:“既然你们不想走,那还是留在我们身边的好。”楼无鱼发现琴儿的泪水也已经在眼眶了,上去为她擦去眼泪,琴儿的眼里干净澄澈,可多了忧愁,少了快乐和喜悦。

“不行,她们得走,不得不走,你在怎么舍不得也要把她们送走!”水小春大声道。

水小秋哭得更厉害,更伤心了,水小春叹了几口长气。

“小水,如果她们离开我们,你觉得她们会安全吗,他们能找上你我,还怕找不着她们?”楼无鱼道。

水小春只得又叹气,道:“那只能这样了,小鱼,你……”

楼无鱼知道水小春想问他什么,他当然怕,怕有什么用呢,事情既然来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我看我们还是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不然小秋哭累了骂累了都没有地方睡觉了。你说是不是,小秋,”楼无鱼柔声道。

水小秋没忍住,扑哧笑了,道:“谁哭,我没哭,我这是眼睛在流汗!都是被这头猪给气的。”

“这丫头……”水小春对付妹妹是毫无办法的。

水小秋擤了擤鼻涕,拍拍脸,冲到了最前面走着,道:“你们快点走,前面说不定会有落脚的地方。”

水小春去追赶妹妹了,琴儿小步走在楼无鱼身旁,小鸟依人。

“楼大哥,你怎么不问问我们是怎么找到你们的?”琴儿道。

楼无鱼道:“我正想问你来着。那你说说吧。”

琴儿喃喃道:“有一个姑娘来找过我们,是她告诉我们你们在这个小镇上的。”

楼无鱼道:“哦,是个什么样子的姑娘? ”

琴儿道:“她很漂亮,武功很高,知道我们很多事情。”琴儿眼波流转,目光期盼着。

楼无鱼道:“漂亮姑娘,有你一半漂亮吗?”

琴儿咬了咬嘴唇,嫣然笑道:“恐怕你见了她,就会觉得,我只有她一半漂亮了。”

楼无鱼柔声道:“是这样的话,我倒是真的想见见这位姑娘了,你觉得呢?”

琴儿迟疑了一会道:“也许楼大哥不去找他,他自己也会来找你的。”

“如果她自己来找我,我就不想见她了。”楼无鱼道。

“为什么?你刚不说想见她一面看看她有多漂亮吗?”琴儿娇嗔道。

楼无鱼道:“你想想,如果她真的找上我了,也就说明我的麻烦又上门了,你愿意她给我带来麻烦吗?”

琴儿道:“不愿意。”

“那就好,不然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又会减少了”楼无鱼道。

琴儿的脸颊泛起一片红潮,美艳欲滴,像颗红石榴,无论什么样的男人见了都会心驰神往。

“琴儿,你给楼大哥唱给小曲吧,很久没听你唱过了。”楼无鱼柔声道。

“好啊,我学了首新曲子,你听听吧。”琴儿道。

琴儿的曲子悠扬婉转,声音甜美、悦耳动情,楼无鱼闭目聆听。前面不远兄妹两个嬉戏打闹,笑语连连。

返回

上一页

点击功能呼出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

风语奇人录 正序 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