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仰头喝下一大口酒，瞥见玉面男子向他走来，眼珠一转，随即装醉趴在桌上，鼻息厚重，倒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

玉面男子放下酒，坐在他身旁，也装作没看见他一样，拿起别人喝过的酒杯自斟自饮。

一杯酒喝下肚后黑衣男子闭眼装作说梦话道：“只会躲在地下不要脸的臭虫，你可害苦我了，你们这些家伙只知道欺负我这个天底下最老实的人。”

说完话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饱嗝的气味浑浊难闻，可玉面男子面色不改，眉峰不动，无谓之极。

在常人眼里一定会认为是他鼻子有毛病。

玉面男子还是没有去看这个酒鬼一眼，又继续满上第二杯酒，这回先端起酒杯放在鼻孔细闻酒香，喝下酒后说道：“好酒，果真是好酒，如此佳酿摆在眼前有人却不喝，反倒是去做美梦，可惜，可惜。”

第二个“惜”字还未说完，黑衣男子就抢过了那壶酒，灌进肚了半壶。

酒烈人猛。

酒也给了他面对玉面男子的勇气，但也喝进了惭愧和惆怅，一见到玉面男子他就变了一个人，和刚才那个无所事事的酒鬼完全相反，他现在更像是在借酒消愁的孤独浪子。

满腔愁绪在玉面男子面前无所遁形。

玉面男子轻声笑道：“看起来你很愤怒，不过我今天的心情倒是还算不错。”

黑衣男子猛地拍了下桌子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刀，看不见锋芒的刀，一把用来嗜血的凶器。

玉面男子见他杀意起伏、凶相毕露、眼睛死死地瞪着他的刀，仿佛一切的仇恨和不满都集中在这把刀上。

夜黑了，深邃的黑；晚风凉如水，酒香飘逸，惹人沉醉。

梦幻迷离中，酒客们勾肩搭背，说胡话骂诳语，恍恍惚惚地陆续出了店门。

店小二过来给两个男子桌上点了支蜡烛后，被老人招呼去了二楼。

玉面男子望着烛光道：“其实你可以杀掉我，这样你也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这样的话从玉面男子口中说出来，就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死亡在他眼里好像无所谓一样。黑子衣男子苦笑着说：“我杀你？你要我杀你？那我还不如杀了我自己！”

玉面男子狡黠一笑道：“噢，是啊，你也可以杀了你自己。”

话音刚一落，寒光一闪，宛如闪电，刀口已在他自己脖颈的毫厘处。

这时他的刀已经无法再挥动了，和刀光闪过的同时，还响起衣袂连风声，没有人能形容这是一种怎样的出手的反应和速度。

烛光熄灭，刹那间玉面男子的手握住了刀背。

刀背冰冷，心血火热。两人四目相对，玉面男子喃喃道：“你这是做什么，小水。难道明满天下的水小春要用自己的刀染上主人的血吗？”

这时两人手上的力量对峙并没结束，水小春的双手有些轻微的颤抖，牙关也越咬越紧。

他的心里犯嘀咕：“看来我的刀，还没有他的一只手快。”

其实他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幕，他也不是想要自杀，只不过是想有个机会和玉面男子切磋而已。

可他见玉面男子坐着时坚若磐石，除了一只手以外全身上下纹丝不动。

水小春面露愠色。

水小春道：“楼无鱼，你快点给我放开，你不是要我去死吗？那我现在就死你为何要拦我！为何！”

楼无鱼轻叹一口气道：“那好吧，不过你要是死了，那我也还是会死的，人都是会死的，不是吗？”

楼无鱼放开了刀，刀停在了空中，寒光冷酷而刺眼。

楼无鱼朗声笑道：“怎么，又不死了吗？”水小春收起刀，转过头，几乎是背对着楼无鱼淡然道：“我只怕是有些人不忍心让我死吧。”

楼无鱼只得摇摇头无奈地笑道：“是，我确实不忍心你去死，谁叫你是我得朋友呢。”

水小春立即开怀大笑起来，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一阵笑声后便是店小二从二楼台阶跌下来的碰撞声，店小二哎哟地叫唤了几声，揉着屁股和腰背向楼无鱼他们走来。

店小二一边叫唤一边抱怨道：“二位爷，外面是起风了吗，烛火都熄了，害得我这样惨，这个该死的鬼风！”

外面确实起风了，晚风阴凉，刮进巷口的回声悠悠。

两人望着店小二还算健壮的身子，笑而不语。

店小二重新点燃了蜡烛，挨着楼无鱼坐下说：“今晚上的风不怎么大，还真挺邪门的。”

水小春看了一眼楼无鱼，转过身来问道：“你怎么就知道这是风作怪不是人在捣鬼呢？”

店小二道：“那还用问吗？难不成你们两位会自己弄熄蜡烛吗，黑灯瞎火的，两位怎么喝酒呢？如果真是你们熄了烛火，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水小春得意洋洋道：“那你就说错了，这世上还真有自讨苦吃的人，简直是笨蛋，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

水小春的嘲讽辱骂楼无鱼好似根本没有听见，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门外一个衣着破烂，头发蓬乱，弯腰驼背的老者走了进来。

店小二上前去打招呼，老者的手缓慢地，甚至有几分迟钝地伸到店小二胸膛。

店小二感到奇怪他看着老者，老者的脸上阴云密布，涌动着死物一般的沉重气息。

他的眼睛，像一个望不到尽头的黑洞一般，向外喷射着一股冷冰冰的可怕杀气。

干枯粗大的手指插进了店小二的衣衫，正要直取心房时，锐利的刀光也在店小二的眼前一闪而过。

掉在地上的那节手指鲜血乌黑，店小二大叫一声仰倒在地，突如其来的恐惧的鲜血让他恶心，流泪，狂叫，像是疯了一般。

老者这时想要夺门而出，立即起身飞跃出三四丈，隐迹逃走。

水小春扶起了店小二对着走过来的楼无鱼道：“看来他们是想要自己动手来杀死你了。”

楼无鱼望着门外道：“你觉得他们会安排这样一个人来杀我，那他们也未免太瞧不起你小水了。”

水小春也跟着凝视门外道：“他们不会派这样的人来杀你，是因为连我都可以在一招之内杀死他。”

店门外的街道上没有人迹，只有树叶飘零，街道孤寂。

这是个混入了血腥的秋天夜晚。夜鸟振翅高飞，长声哀鸣。

楼无鱼转身向店小二问道：“你家主人呢？”

店小二的脸庞僵硬发白，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浑身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不知道，他说，他说……他说他今夜不会回来了。”

店小二的脸扭曲成了一副难看样子，眼泪流进了嘴巴里。

水小春疑惑了，茫然了，问道：“你问他家主人做什么，一个酒店的主人，那些人也会来杀他啊？”

楼无鱼解释道：“恐怕这里的主人就是要杀死我们的那些人口中的阁主。”

这种解释一下子又让水小春有了新的疑惑，他问道：“你既然知道他要杀你，你还要来这里，你若不是来送死为何还来这里？”

楼无鱼道：“因为我要来救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水小春苦笑道：“你说的那个人莫不是我？”楼无鱼摸摸下颚，同样苦笑道：“小水，你恐怕还不需要我来救。”水小春眼前一亮，灵光一现道：“那是谁？”

楼无鱼闭口不言，低头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

水小春的目光焦急，将店小二扶稳坐下，跺脚道：“你啊你，跟你在一起你除了卖关子，别的什么都不会。”

楼无鱼的星目流转，抬头远望道：“我可以说我是水小春，你也可以说你是楼无鱼。那他们说他们的主人是火月阁的阁主，就真的是吗？”

水小春动容道：“照你的意思，他们是打着火月阁的旗号来找我去杀你？”

楼无鱼道：“那你觉得在江湖上有谁会相信你水小春会来杀我呢？”

水小春哈哈大笑道：“会这样想得人一定是疯子！”

店小二此时的裤裆湿透，一个从小连鸡都不敢杀得人，连血都不愿见着的人，片刻之间就把他所有不愿看到的，听到的切身地全部经历了个遍，有谁会笑话他？

水小春按住了店小二不停颤抖的肩膀，店小二突然挣脱，抱头痛哭跑上楼去了。

楼无鱼道：“这孩子吓得不轻。像是你小时候。还记不记得以前叫你去杀条鱼，没想到，你居然会被一只两斤重的鲤鱼吓得满地打滚，哭哭啼啼地跑到山上去呆了一夜。我那时还以为你是上山练功，可你却是跑去哭了。”

水小春一脸不屑道：“我那时可还才十岁不到，没这孩子这么大，也没他这样壮。”

楼无鱼嘴角一撇道：“是啊，现在的你比谁的胆子都大，比谁都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你就偏要做给他们看。”

水小春撅起嘴，话语到了嗓子眼儿了，正想要反驳楼无鱼，楼无鱼就掐住了水小春的话音道：“你说他们既不想要我得命又不要你的命，那他们到底是为了要杀谁呢？”

这个问题的确堵住了水小春的话，水小春思索一番后恍然大悟道：“是啊，如果跟我们都没关系，他们又不是火月阁的人，那肯定就是要找他们口中的阁主！所以你才找到这里，来找火月阁主，实际上这也正是他们真正想要我做的，由我来引出你，你在来帮他们找出人。”

水小春说完后接着沉思，楼无鱼露出欣赏的满意微笑。

他的微笑纯净绵软，如沐春风，不知在多少个风花雪月时，这笑容令多少个女子痴情留念。

有这种笑容的男人往往会有很多麻烦，可也会很好运。

他不喜欢麻烦，可麻烦偏偏喜欢找上他。

水小春皱眉喃喃道：“你认识这个火月阁主？他为又为什么对你这样重要？要你来冒险救他？”

楼无鱼道：“我不认识他，也不是要救他，我说的那个人不是他，况且江湖第一密阁阁主会需要我来救吗？”

水小春愣住了，道：“那这个人会是谁，值得你来救？”

楼无鱼道：“这人你很熟悉，只是许久不见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有个人在大风雪中救过你一命。”

水小春大吃一惊，瞪大眼睛道：“是他，是原武阳！”

楼无鱼粲然一笑道：“看来你还是有没忘记你的救命恩人。”

水小春大笑道：“我就是忘记了你楼无鱼也不会忘记原武阳的，不过原武阳会和这些事有什么关联，我是不怎么明白的。”

楼无鱼道：“我问你，你今天从什么时辰开始在这家店喝酒的？喝酒时可有看见什么眼熟之人？”

水小春道：“太阳升起后，我肚子里的酒虫就在打滚了。至于人嘛，今天见到的还认得的脸就只有你和店小二了。”

楼无鱼道：“那你也一定不知道我是怎么到这家店里来的，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跟着原武阳来的。”

水小春激动道：“你跟在他身后，看到了什么？”楼无鱼坐下了，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于是水小春就愈发着急了，道：“你倒是说啊！”

水小春是经常被楼无鱼捉弄的，他也知道是在被戏耍，可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性子。

楼无鱼道：“他走进这座镇时一刻也没停留，一口水也没喝，害得我也和他一样半天的时间不吃不喝。他其它什么地方也没去，就直接到了这家店门口，我当时坐在街头那颗槐树上，只见他给一个人嗑了三个头后，就又去了南边。”

水小春道：“那人是他爹？他爹是谁？”

楼无鱼道：“自然是这家店的主人，火月阁的阁主。”

水小春摇头笑了，像是嘲讽，道：“别人的爹是火月阁阁主，你居然还在说大话，别人需要你来救吗？”

楼无鱼叹了口气，道：“所以现在我才在这里陪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