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幕 楔子

故事开始时我想先介绍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原武阳。

但他不是主角。

每个故事里不是主角的人都很多,可他们和主角一样重要。

没有他们就没有故事。

没有主角故事就没有灵魂。

你如果第一眼看到一个人,你不会深入到他的灵魂去剖析他,而是看他的样貌身材。

看故事也一样。

六月二十八。天空阴沉。云浪如海。

龙树镇,傍晚。

这条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死气沉沉的,行人零散,空气凝重而阴郁,风去风来都不能将这种浓烈压抑的气氛吹散半分。

一只浑身雪白,皮毛光亮的老狗趴在酒馆旁边石阶的角落里,眼神懒洋洋地往四处打量着。

原武阳就直挺挺地站在这家酒店门口,他的身长约八尺、体格魁梧强健,身上穿着一件青衫,青衫的样式很普通,用料也平常,不过是崭新的,没有一丝的褶皱。

他面对着店里几位吃着炒花生米,喝着酒的划拳客人,可一双神色充足,死灰色的眼里并没有他们,他在望着更远的地方或者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路人走过时看见他,不免觉得他身上散发出的力量逼人,不会有人会有这个信心觉得自己能够将他撼动分毫。

他如同巨石可要比巨石多了几分冷冽的杀气,让旁人不敢靠近不敢去触碰一下。

他仿佛就长在那里,立地生根。

老狗神态慵懒地起身,伸了个懒腰。对着街对面试探性地吠了几声后朝着屋子里望去,眼神里有些许期待,可更多地却是畏惧。

原武阳这时才转眼瞧了瞧老狗,老狗的目光不约而同也和他相遇了,原武阳铁青的脸颊居然在这只老狗面前有了一丝欢悦的放松,嘴角也有松动的迹象,但是身体依然纹丝不动。

直到有一个人从楼上直面走到他眼前,原武阳的手脚才往前动了动,身体前倾半分,他的目光中露出了神圣的崇拜和真诚的敬意。

他像是要迎接这位身着窄袖蓝袍,颏下生着一簇灰色虬髯,脸庞红润,面善明眸却有着一身刚强劲头的老人。

老人的胸膛挺起,面上肌肉虽然随着年岁而萎缩,可身体却还是虎背熊腰,气势凌人。他的眉目不凡,神情流露间不怒自威,如临战场。这样的人别人一看就知道他很有威严和权力。

蓝袍老人和原武阳相互注视良久,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似的。

蓝袍老人点了点头,道:“怎么,现在的你还用得着对我这个老头子低三下四的吗?”

原武阳忽然笑了,就像是一个犯了错在父母面前想着要掩饰的小孩子。

蓝袍老人嘴角一撇,眼角露出短暂的寒光。

原武阳很敏锐地捕捉了老人透露出的不悦,他立刻收敛笑容,正色道:“爹,我……”

蓝袍老人打断了他的话,柔声道:“你若还记得我是你爹,怎么忘记了当初你自己对我许下的诺言?”

原武阳怔了怔,上前了一小步,突然垂首跪地。

他那两只骨节粗大,皮肤厚硬的双手紧紧地握住,青筋暴起。

他很快地嗑了三个响头,沉声道:“爹,你放心,孩儿只是想回来看看您。”

蓝袍老人微微合上眼睛,神情若有所思,刚见到原武阳时的刚强劲已明显跌落三四成。

但他,无路可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逼视大汉那张与他年轻时相差无几的面孔。

他们长有同样的宽鼻大眼,浓眉厚嘴,显示了他们的英勇剽悍,血气方刚,做事情绝不会回头,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低头的决心和骄傲。

他想起三十三年前儿子刚刚出生的模样、那一声激动人心的哭嚎、妻子身体温热的气息和温存柔情的目光,还有接受那些江湖豪客、达官显贵,慕名而来拜访的江湖喽啰们虚情假意的祝贺。

人们都说儿子出生的那天日子吉祥,他也那么认为,甚至于觉得他的孩子会在他的地位权势庇佑下,成为下一代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翘楚,享尽江湖人的推崇与名利。

那一天正是八月十五的寅时,那一天家里比任何时候要热闹,他比任何一天都要高兴,一时间八方来客,宾客盈门,酒色生香。

当晚的他独自在皎洁生辉圆月下,喝下几坛酒后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直到夜半丫鬟仆人的呼喊吵醒了他……

原武阳喃喃地问道:“爹,您是不相信儿子了吗?”

蓝袍老人看到儿子的坚毅果决也了解他内心遭受的痛苦和不安。

蓝袍老人心里叹了口气,嘴角却带着埋怨和不满的口气,缓缓道:“如果你能做成怎么现在就回来了?难道他们会自己来找上你吗?会扔把刀在你面前叫你快杀了他们吗?”

原武阳身躯一震,道:“不……不会……不会。”

蓝袍老人面上微怒,冷冷道:“那你还给我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

于是原武阳起身,一个偌大无畏的身躯从新扎根于地。

蓝袍老人伸出左手,如同一把利剑,重重地搭在原武阳刚硬无比的肩膀上。

这激励了原武阳心中的血气和信念,力量正在快速积蓄,准备爆发,他确信没人能胜过他,阻挡他。他也一定会信守陈诺。

只不过,在他打败隐匿江湖的六位绝世高手后,现在还不相信世界上没有人能战胜所有人。

原武阳向父亲告辞后走去了南市,天空烟云灰蒙,原武阳的目光如炬,步伐轻盈如飞,没有丝毫笨重之感。

有谁会发现这样的一个庞然大汉走起路来居然是有着敏如行云一般的上乘轻功?

自然是他父亲。

蓝袍老人对近几年来儿子的身法造诣颇为满意,情不自禁地一边目送大汉的背影,一面欣慰点点头,一面轻抚虬须。

他们说话时蓝袍老人没有出店门,原武阳自然也没进来。

这是他们持续了一年的约定。

老狗就一直在两人身旁看着,扭头甩尾,却一直没有走动一步。

酒店里几桌客人喧闹不止,临窗坐着一个黑衣男子向店小二要来了第三壶陈年花雕,已喝得满面春风,无所顾忌。

他的酒一半喝进了肚里,另一半流进了胸膛浸湿了衣衫,他的脸很脏,有泥,有油,有灰,和乞丐的脸相差不远。

但是他脸上却没有一点落魄之色,即使脸脏他的五官中也可以看出他的英气豪迈。

他长着一对卧蚕眉,眉下目光散漫,却不游移,眸子里的光芒凝聚而坚定,喝酒动作间又象征了他的洒脱不羁,无谓的勇气。

他的面前除了酒还有刀,那是把短刀,约有一尺长,刀身用蓝色粗布包裹,只看得见黑得发亮剑柄。

他的衣服也像是乞丐穿的,破破烂烂,浑身油污。

可包裹刀鞘的布却也干干净净,大概是经常洗的原因,布有些地方已经发白脱色。

年纪约有十五六岁的店小二正要端着花雕去男子那里,一个人从楼上下来,在他身后拉住了他的手臂。

这人身着白衫,朱唇玉面,剑眉星目。

这样一个人,无论是谁,看着他都会感到舒服。

这种舒服类似于美酒的香醇,也像是在盛夏的一块冰,寒冬里的火。

他的脸绝对不会令人女人讨厌,因为他看上去比一般的女子还要秀丽清雅得多。

玉面男子轻声细语道:“酒给我吧。”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充满了令人折服的魅力,笑容清澈,温暖。

店小二抿抿嘴唇,把酒递给他,稚气未脱的眼睛里只有尊敬和崇拜,依托和信赖。

仿佛只要见他一面,就可以将生命托付似的。

玉面男子轻轻地拍拍店小二的脑袋,而后左手持纸扇,右手拿着花雕,不急不慢地走过众人眼前,旁若无人,步履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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