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七慕踏入屋中，并不理会其他人，只单单向瘫坐在椅中的叶老爷子，笑脸盈盈的福身行礼，语气温婉而有力，给人以莫名的抚慰之感。

“恩。”叶老叶子有气无力的抬眸望了她一眼，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慕丫头，你咋来了？”

“今早巧妹妹来找我了，哭得很是可怜，我问她咋了，巧妹妹却不肯与我说，只道是自己不好，我安慰了她几句，她便离开了。”

“我刚刚才哄阳阳睡下，心中不放心，便来找巧妹妹，可是巧妹妹的屋子里并没有人，我便想着，大约是来主屋服侍奶奶了，所以这才找了来。”

七慕口齿清晰的说着事情的起因经过，心中盘算着这搅成一团的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叶老爷子只微微点了点头，并不答话，看着七慕的目光却暗暗多了几分满意，姐妹和气，相亲相爱，慕丫头是个懂事的女娃。

“服侍我？！我一个不中用的人，哪里还能叫得动谁来服侍？！”

李氏轻哼一声，斜瞥了七慕一眼，冷冷说道，这个家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这丫头说话没轻没重的。

“奶奶可别这样说，整个村子里谁不知道，巧丫头从小就在您跟下养活，跟您是最亲不过的。”

“夏天怕您热了，常常一把扇子一扇就是一整天，冬天怕您冷了，热水是一壶壶烧，一壶壶的往屋子里送，这样的好孙女，我看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了。”

七慕一双眸子平静如水，注视着面容微微有些扭曲的李氏，她从容不迫的回应，唇畔是淡淡的微笑。

“你……”

李氏微扬起头，眼底是阴冷的光芒，她正想开口斥责七慕，却不想，叶老爷子倏然拍案而起，喊道：

“慕丫头说的有啥不对吗？”

“你是到底要咋样？！别逼老子真休了你！”

李之晴见状，心里叫苦，连忙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于叶老爷子面前，低眉顺眼的柔柔劝道：

“爹，娘为这个家操持了大半辈子，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咱们是一家人，有啥话不能好好的说？爹，您先坐着吧。”

叶老爷子见自己儿媳妇孝顺的模样，幽幽叹了口气，一时静默无言。

“连老三媳妇都知道我大半辈子都在为了这个家操心，好容易把三个娃拉扯大，你倒好，一句话就要休了我，好啊，你休了我去，看整个牛庄的人会在背后咋样戳你脊梁骨！”

李氏在大家伙面前蓦然被叶老爷子打断了话，感到面子里子都丢了个精光，想到今早的那些个委屈，那些年的她做媳妇受过的磋磨……索性一狠心就顺着李之晴的话，自己往死里作，试图想要挽回些面子来。

她就不相信，那老不死还敢真休了她，她好歹也为他生了三个男娃，传宗接代添香火，是他们叶家的大恩人！

七慕静默的站在一旁，环视着众人的一举一动，打量着叶老爷子刹那间铁青的脸色，微微颤抖的身子，心里感叹道：人，果然不能冲动，这次，她这个便宜爷爷是真的生气了，李氏不脱层皮，这事是真的过不去了。

瞧着叶老爷子沉默的样子，李氏却没眼色的以为叶老爷子是服软了，她和叶老爷子也过了大半辈子了，成亲以来，这老不死的平日就是个不管事的，这些天也不知咋了，事事都要插上一手，对她这不满意，那不同意的，百般的要为难她。

她不就是看老二家好似发了一笔横财，连肉都买得起了，想着大壮一个当哥哥的，提携提携他弟弟、帮帮这个家也是应该的，所以才想着要去问问，却不想，这老不死一听就反对……

李氏这般想着，竟入了迷，只觉得她做的是对的，一时糊涂虫上脑，有些得意的开口，絮絮叨叨的道：

“叶家富贵的时候，我就嫁了你，却没料想，后来竟会没落，吃糠咽菜，那样的苦日子我都和你过过来了，临了临了，在娃面前，你却是要翻脸不认人了，我的命咋这么苦……”

“娘！娘，你在说些啥呢，快别说了……”

李之晴一声惊呼，她这个婆婆今日是咋了，咋能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当众打她公公的脸吗？

李氏听了李之晴的提醒，蓦然回神，有些手足无措，对着叶老爷子道：

“我、我……老爷子，你听我说，我没那个意思……”

叶老爷子冷冷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径直转身进了内屋，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心神不安，尤其是李氏，摇摇欲坠。

七慕早在那对便宜爷奶吵嘴的时候，就悄悄走到巧丫头身边，自然而然的牵起巧丫头的手，稍稍用力捏了捏，冲着她笑了一下，见巧丫头也对她轻轻笑了笑，才转头望向叶老爷子离去的方向，眸光闪烁不明。

这是要放大招了？男人的尊严被挑衅的后果，也不知道这李氏能不能承受得过来。

一旁的张春草，不经意看见自己女儿和七慕的互动，心中诧异，面上露出极为奇怪又疑惑的神情，她们两啥时侯这么好了？咋可能呢？

果不其然，叶老爷子去而复返，铁青着脸色，他手上拿着一张草纸，一只笔，一块墨，一台砚，他看也不看一眼，随手就把东西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扔，扬起头，对着李氏冷冷的道：

“你的命，当初是你自己非要选的，我叶再窝囊，也从来就没逼过你嫁给我！”

“从今个起，我跟你一拍两散，反正三个娃都大了，也不需要我们再操心，以后，娃过娃的，你我过你我的。”

“休书我现在就给你写，拿着休书，你爱去哪去哪，爱跟谁过跟谁过，左右也饿不死你！”

说着，叶老爷子就大笔一挥，龙飞凤舞的就写起了休书，模样严肃，李氏一惊一愣，便直直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叶老爷子的大腿，两眼垂泪，哀求道：

“老头子，别啊，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念着旧情，你也不能休了我，没了我，以后谁伺候你啊，不要……”

李之晴、叶大腾、张春草、巧丫头一干人等，也纷纷随了李氏下跪，哭天喊地的求着叶老爷子别写休书，原谅李氏这一次。

整个屋子，除了叶老爷子，也就只剩下七慕一人站着，她依旧浅浅的微笑着，似风那般轻，似云那般淡，容貌依旧，不甚好看，但气质如兰，清幽淡雅。

“爷爷，可否听您孙女说几句？”

七慕上前，轻轻抓住叶老爷子的手腕，坦然的望着眼前这个老人，她目光清澈而坚定，缓缓的道。

“好。”

叶老爷子凝望了七慕许久，最终点头同意，老爷子这一点头，满室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七慕身上，有人希冀，有人高兴，也有人咬牙切齿……

“爷爷，这世上的事，原本就没有绝对的黑白，有时候，各退一步，做人做事留一线，大家也都好过。”

见叶老爷子脸色微微有些动容，七慕顿了顿，又接着往下说。

“爷爷和奶奶也过了大半辈子了，膝下儿孙成群，爷爷若突然间就把奶奶给休了，让村子里的人咋看？要知道，奶奶的名声一向是极好的，无过错而休妻，就是爷爷的大过了。”

这是在提醒叶老爷子休妻带来的后果，说重也不重，说轻，这影响却又蛮大的，直教他的后辈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再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爷爷不就是想咱们一家清净点吗？这还不容易，何须非要分家。”

“咱把家里的事一条一条列出来，事情大家分着做，该谁做谁做，明面上咱不分家，实际上是各家过各家的，勤快些的日子就过得好，不勤快的，吃了苦又怪得了谁？”

“这样子，巧丫头也就不用日日在主屋侯着了，以后该咋教，就算是要打要骂，也皆是由着大婶婶大伯父他们来，谁也说不到这上头去！”

“只是那休书是万万写不得的，大不了把房分了就好，这样外头看着也好看些，爷爷的日子又舒心了，奶奶也依旧可以好好的住在家里，安享晚年。”

“当然，最后不管爷爷决定咋样，反正我，我爹，我娘，我弟妹，肯定都是会孝顺爷爷的，爷爷不用担心，也不要伤心，您还要看着阳阳和然然长大呢。”

叶老爷子很是欣慰的望着七慕，眼中似有泪光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嘴，半天才道：

“就按慕丫头说的来吧，我累了，慕丫头你弄好，再拿来给我看看就可以。”

“哼，要是谁欺负你小，不听你的，你就来跟我好好说道说道，看我不打死他。”

叶老爷子说完，就缓缓转身朝屋内走去，背影有些佝偻，他将这一摊子的事，直接果断的就丢给了七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