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主屋,大房内。
巧丫头坐在床上,低头缝着一件衣服,倒不如说是在拼缝着一块布料,那是一块青色的棉质布料。
这是要做给她弟弟耀哥儿穿的,她娘前些日子反复叮嘱了她,再过一两个月,她弟弟耀哥儿会回来一趟,让她务必在耀哥儿回来之前做好了,好让耀哥儿带回学堂穿去。
但是巧丫头的心思现在却完全不在这上面,虽然她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往门外望两眼,瞧瞧她爹娘到底回来了没有的冲动,手上的动作却骗不了人的老是出错,只能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做,徒费工夫。
……
叶家主屋,三房内。
“叶一鸣,屋子里的钱,你是不是又拿走了?”
李之晴脸色微微有些不愉,双手放于前,交叉收着,身姿端正的站在床边,望着大白天仍旧赖在床上不起来的叶一鸣,隐忍的低声问道。
叶一鸣翻了个身,看也不看李之晴一眼,很是随意轻蔑的道:
“是啊,咋了?爷不就拿个钱,还要跟你个娘们报备是吗?”
“叶一鸣,你……”
李之晴脸色微沉了下去,一张还算白皙美丽的脸竟倏然有些微微扭曲,平日里那山野娇花的气质,刹那间通通散去,只剩下一个被生活打磨得尖酸刻薄、絮絮叨叨的妇人。
“你啥你!你啥你!成日的不让人安生是吗?!”
叶一鸣倏然掀开被子,眉头紧皱,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他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李之晴的话,看向李之晴的目光竟有些厌恶,和呼之欲出的不满。
“我不让人安生,是谁不让人安生了?你整日在外拈花惹草,就没好好的顾过这个家,我以往可对你说过半句不是。”
“可你就算在外面风流惯了,你也不能全不顾这个家啊,那些钱是我好不容易一点一点存下来的,是要给我们宗哥儿将来上学堂读书用的。
“你是他亲爹,你用那些钱来买自己风流快活,你心里啥不觉得对不住宗哥儿呢?那可是你儿子的前程!”
李之晴耐住心头的火气,见着叶一鸣起了身便要往外走,当下一把拉住了叶一鸣的袖子,很是恳切的说着,希望他能看在儿子宗哥儿的份上,将那钱拿出来。
却不料,那叶一鸣竟出手极重的一把就将李之晴推倒在地上,挑着眉,看着自己的媳妇在地上面色略显痛苦的轻呼,满是不在乎的冷冷的道:
“他是我亲儿子,我咋会不疼他,左右他现在还小,没到那读书的年岁,你急啥急?偷着存钱,不是要给哪家的汉子吧?”
“宗哥儿读书的事,自然有我爹我娘操心着,再不行,不还有你那个财大气粗的娘家顶着吗?到了时候,你上门知会一声不就行了?!”
“你没事就在家里好好的伺候老人,干干家里的活,相夫教子,老实做好本分。”
“别整日想着那些有的没的,还管到老子头上了!”
李之晴面露痛苦之色,眼眶微红,抚摸舒缓着自己恰好被碰在地上的手肘,直痛得钻心,但她似乎对这样的待遇,见怪不怪了,她微微喘着气,苦苦哀求道:
“你要是真疼宗哥儿,就把钱留下,给我们母子两一条活路吧。”
“其他的事,我也不追究了,你把钱留下……”
叶一鸣看了李之晴一眼,眼中不耐之色渐浓,道:
“留啥留?难道村子里的老人都说娶媳妇要娶好养活、干活又麻利的,别光看相貌去了,到时候都没地后悔去!”
“我当初咋娶了你呢?还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不就多拿了几个钱,小肚鸡肠跟啥似的?”
他说完,抬脚就要走,李之晴见状,顿时红了眼,也不顾平日的那些矜持礼仪了,半爬着就冲了上去,紧紧抱住叶一鸣的腿,两行清泪留下,抬头再次哀求道:
“你不能拿走,家里的情况你不知道的吗?就凭着那几亩田、那几头猪、鸡……家中供大房的一个耀哥儿上学堂就已经快要不堪重负了……”
“娘嘴上说得好听,疼咱们宗哥儿,以后也会供咱们的宗哥儿,但是,那钱呢?钱从哪里来?”
“娘那里没有钱了,我带来的嫁妆这些年被你要走拿走了多少?我从前也没有说过你半句不是?”
“如今,只求你也心疼心疼宗哥儿吧,不要再把家里的钱拿走了……”
叶一鸣被拉扯得心烦,瞧着李之晴那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哪有镇上红巷的姑娘来得美丽又温柔多情,竟一巴掌就摔在李之晴脸上,抬脚就往李之晴她心口上踹去,狠狠地道:
“滚!没事别来烦爷……”
李之晴望着叶一鸣无情离去的背影,趴在地上,面如土色,悲痛欲绝,她双手捧心,蓦然身子一动,竟吐出一口血来,注视着那鲜红鲜红的血痰,她低声哽咽起来,回想当初,心里极是怨恨,她为何要选了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那时,她还是牛庄的大户李家的小姐,虽然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但是,好在她姨娘受宠,连带着她的地位待遇也是比李家其他的庶子庶女高上不少,从小也是养尊处优的长大的,跟镇上人家的小姐一般,十指不沾阳春水……
可惜,可恨,李之晴苍白悲恸的脸庞划过两行清泪,她压抑着哭声,回想起当初,悔不当初,只恨当初!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她做姑娘时贪玩,那日,竟好似魔怔了一般,死活不顾她姨娘的劝告,自己偷偷对镜梳妆点红后,就自己一个人跑去牛庄的那条河边。
年幼的她,瞧见四周并无人,有些淘气的脱了绣花鞋,将白嫩的脚丫子泡进那冰冰凉凉的水里,用力一踩,就扬起一朵朵的浪花,逗得她笑得很是开怀。
在家中,虽然吃好喝好,有姨娘护着,没人敢克扣她的分例,但是,明面上,事事还是要看嫡母的脸色,伏小做低,日子过得很是憋屈不安,生怕哪里又做得不好,被嫡母挑了刺去。
自小便懂事知礼的她,难得有这么违逆姨娘的时候。
戏水的时候,她很是享受、很是满足,却没想到,一玩就玩过了头,竟把绣花鞋不知啥了,给弄到河里了,她惊恐的站起,光着脚丫子,追又不是,不追又不是,竟一时愣了,怔怔的站在那……
直到一个白衣少年出现,拎着她那双湿漉漉的绣花鞋,缓缓走来,他长得很是白净,背后是漫天的霞光,模样光彩照人,笑道:
“姑娘,可是你的鞋?”
她羞涩不安的从少年手中接过了那双绣花鞋,也不穿上,转身就跑了,背后传来那少年的声音,他道:
“姑娘,你还没穿鞋呢!别跑呀,小心划伤了……”
她边跑,边仔细听着,只觉得这少年的声音为啥如此悦耳,他一身白衣又是那样的好看,一颗芳心竟从此暗许了。
在后来,当姨娘每每给她挑人家时,她都摇头不语,姨娘急了,拧着她的胳膊,道:
“你到底想要啥样的人家?”
她疼得直哭,却不说话,三番五次之后,姨娘叹着气,道:
“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要是有了,就跟娘说了吧,娘替你安排,我也不打你了,你早些嫁出去,我也早能安心些。”
那时,她爹对她姨娘的宠爱已经日渐稀薄,姨娘终究是年老色衰了,再也收不住她爹的心了。
姨娘对她的妥协,不过是怕她的婚事如果再拖,姨娘在她爹面前再也说不上话的时候,那她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到良人了,嫡母是不会容她嫁得好,过得好的。
当初那个白衣少年,就是现在薄情寡义的叶一鸣!
出嫁那日,她满心欢喜的期待着那日的他,期待着与他白首偕老,过那夫妻举案齐眉的小日子……却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的丈夫,拿着她的嫁妆去镇上找姑娘,夜夜不回!她的丈夫,后来对她的规劝,竟是非打即骂!她的丈夫,偷了她的簪子,买了酒换了肉,去讨她公婆的欢喜,却从未想起过她会如何……
一双绣花鞋,就是她的一辈子,比黄莲还苦的一辈子……
李之晴陷在回忆中,却恍然看到她的儿子宗哥儿,好似站在她面前,正惊恐的抹着泪水,小声的抽泣着。
她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坐了起来,挤出一抹笑容来,对着小小的似被吓到了的宗哥儿道:
“刚才娘不小心摔倒了,才哭了,我们宗儿啥时候回来的,咋不在爷奶那边呆了?”
宗哥儿似是找到安慰似的,扑进李之晴怀里,紧紧抱着她。
李之晴摸着自己儿子小小暖暖的身子,眸光闪过一丝坚决与冷厉。
她这辈子就指望着她这个儿子了,谁挡了她儿子的路,她就废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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